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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跟远在湖南的母亲打电话,跟往常一样也就是聊些家常,不知怎么聊着聊着又聊到了已经去世五年的父亲,原本语气平静的母亲突然悲从中来,“我这辈子就是毁在跟你爸爸的婚姻上,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我连忙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试图安抚情绪激动的母亲。
但是说完我就后悔,我不是母亲,我又怎么能够理解母亲在与父亲长达50年的婚姻中所遭受的痛苦呢?
我轻飘飘一句“都过去了”,在母亲那里恐怕到死都过不去。
但我同情母亲,心疼母亲的心是真切的,我是父母五十年婚姻的见证者,他们相互折磨相互憎恨势同水火,母亲在这场婚姻里遍体鳞伤,即使父亲已经去世五年,谈及父亲,母亲仍然难以控制情绪。
我很不想写父亲,因为我对父亲的感情极其复杂,父女关系也一度闹得很僵,父亲在家庭里暴君一样的存在令我的童年和青少年充满阴影,我与父亲从未和解,到最后我只是跟自己和解了。
但是不写父亲,“家事系列”肯定是不完整的,我绕不过去,所以必须鼓足勇气面对,那么今天,我就认真写写我的父亲,还有我可怜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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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憨厚老实的大伯不同,父亲从小就是个翻天覆地的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脑子特别灵,胆子也大,所以在六十年代大多数同村年轻人被动接过父辈锄头的情况下,父亲毅然选择了参军。
因为他想去大山外的世界看看,在当时唯一的途径就是参军。
但是爷爷奶奶为了避免父亲出去了不回来,就在父亲当兵两年后做主给他相了门亲事,老人认为只要父亲成了家,他就跑不远,早晚得回来。
父亲回家探亲才知道了这门亲事,尽管十分不情愿,但是拗不过家长还是接受了相亲,与他相亲的姑娘就是我的母亲,当时正在县城上高中。
别惊讶,那个年代在农村普遍早婚,十七八岁结婚再正常不过。
我母亲当时正是豆蔻年华,也是非常不情愿接受了父母的安排。
两个人见了一次面,亲事就定了下来。
然后父亲就回部队继续服役了。
这一去就是三年。
这期间母亲的学业因为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中断,据说她临时当过一段时间的乡村教师,觉得不喜欢于是回到学校继续学业。
但父亲这时候退伍回来了,母亲想读完高中完成学业再结婚,父亲这边不答应。
在六十年代的山区农村,很少有农家子弟尤其是女孩子能读到高中,大多是读完小学最多读到初中就辍学嫁人。
母亲能够读到高中是非常稀罕的。
可即便如此,母亲还是未能完成学业,不仅是因为要结婚,也因为高考刚好在那一年终止了,母亲的大学梦破碎。
父亲这边(主要是爷爷奶奶)强烈要求先完婚,担心等婚事拖久了恐有变数。
外公眼见考大学无门也就同意了,女大不中留,反正是要嫁人的不如早点嫁了。
母亲的命运就此改变,如果她当时能够完成学业,那她的人生绝对是另一番模样。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不谙世事的母亲匆忙走入婚姻,为了她后半辈子的不幸埋下伏笔。
为什么说母亲很不幸呢,因为她与父亲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因为不是自由恋爱,相处时间极有限也没有感情基础,更谈不上爱情,两人性格也天差地别,这样的婚姻可想而知有多扭曲。
还是新婚阶段,母亲就发现父亲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摔东西,而且出手很重,一脚可以把门踢坏。
偏偏结婚没多久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痛哭流涕,想悔婚已经不可能。
好在那时候当兵可以解决户口和工作,父亲从部队回来后转业在城里工作,并不时常在家,母亲不需要天天面对他,还算安稳地生下了长女(我的姐姐)。
她与丈夫都不熟,与公婆更不熟,却要被迫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日子可想而知有多煎熬。
母亲一个人要照顾女儿伺候公婆,还要下地干很重的农活,跟所有农村妇女一样,她对这样的生活累到麻木,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不会是例外。
姐姐四岁的时候爷爷奶奶都已相继过世,母亲没办法一个人在家带孩子种地,已经在城里有稳定工作的父亲决定把妻女接到城里团聚。
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父亲却成功“进城”,城市户口在那个年代的含金量不用多说,父亲一下成为了家族的荣耀,而母亲也被同村人羡慕不已。
因为她就要跟着父亲去城里生活了,母亲也顺带成为了“城里人”,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
只有母亲自己知道,她后边的人生绝无可能享福。
离开了农村,父亲带着妻女在城郊安家,其实谈不上真正的进城,还是一样的种地,不过不是种稻谷,而是种菜,有公社,有生产队,当地人管我们叫“菜农”。
七八十年代物质贫乏,什么都要凭票,母亲当时还是农村户口,靠着父亲一个人的微薄工资和粮票,生活非常困顿,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而相比经济的困顿,母亲最难以忍受的是父亲的暴力,她背井离乡来到城里不是享福的开始,而是噩梦的开始。
是的,我必须要客观的说,我的父亲就是个严重的暴力者,每每对母亲下手,几乎都要让母亲头破血流。
他打母亲是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的,有时候母亲在地里干活,父亲因为下班没有及时吃饭就冲到地里对母亲拳打脚踢,谁都拦不住。
这还是在外面,在家里打骂更是家常便饭,即使母亲后来怀了我,他照打不误,扇耳光,拿脚踹,暴脾气说来就来。
母亲胆小懦弱,面对父亲的暴力毫无反抗能力,每天都以泪洗面,身上也是新伤加旧伤。
所以我自小性格特别孤僻,幼时有非常严重的自闭倾向,多半与母亲的眼泪有关。
谁说没胎教呢,我相信我在母亲肚子里就听到了她的哭声。
那个年代的女性想要挣脱不幸的婚姻,比登天还难,母亲不是没想过离婚,也找过公社,没有用,父亲好不了两天,只要一点小事就火山爆发。
母亲生下我后还在月子里,她就要下地干活,还要给父亲做饭洗衣服,得不到任何照顾。
我是正月出生的,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没有热水,母亲在寒风凛冽的屋檐下搓洗衣服。
父亲是公汽公司的修理工,衣服满是油污,搓不干净免不了又是一顿打骂。
那时我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不懂母亲的痛苦,但我相信她的眼泪应该也结成了冰。
后来我一天天长大,慢慢开始记事,父亲的暴虐从母亲的口述变成我的目击。
我看到的画面经常是这样的:
饭桌上,一家人吃着饭,父母不知因何起了口角,父亲起身就把桌子掀了,碗盘碎了一地。
半夜我和姐姐在睡觉,隔壁屋突然传来父亲的怒骂和母亲的惨叫,有时候把邻居都吵醒了。
第二天早上再见到母亲,满身满脸都是伤,然后带着伤给一家人做早饭,而父亲像没事一样骑车去上班。
大过年的,母亲辛苦做了一桌的饭菜,父亲不知因何不满,对母亲恶语相加。
母亲顶了两句嘴,父亲的耳光就如闪电般朝母亲扇过去,然后将母亲拖到院子里一顿拳打脚踢……
母亲是犯了什么死罪吗?
年幼的我和姐姐缩在墙角,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对母亲下这么重的手。
成年后我仍然不能理解,问过父亲,母亲为你生儿育女,辛劳半辈子,为什么你不能对她好点儿?
父亲沉默,抽着烟避而不谈。
我年纪越大,对父亲暴虐的记忆越深刻,可以说回忆起童年我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恐惧。
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不了,母亲用做零工攒的私房钱买了件毛衣,我记得很清楚,那件毛衣是蓝紫色的,领口还绣着好看的花。
母亲很少买新衣,穿上那件衣服时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即使生活如此不如意,母亲还是爱美的,哪个女人不爱美呢?
但她怕被父亲发现,于是将毛衣藏了起来,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她才敢偷偷拿出来穿上。
母亲穿上那件新衣美极了,眼睛里似乎也有了光。
哪知有一天父亲提前下班,母亲穿上那件新衣服时被父亲撞见了,父亲暴怒,骂母亲败家,他当着母亲的面将衣服剪烂,嘴里还骂着很难听的话。
母亲悲伤不已,抱着那件衣服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她含泪拿针缝补,试图将剪烂的衣服补好,后来是勉强补好了,但母亲却再也没有穿过。
即使时光过去数十年,我仍然记得母亲在火炉边缝那件衣服的样子。
她边缝边哽咽说,“丫丫,以后等你长大了嫁人,千万不要嫁你爸这样的人,妈妈遭的罪你可都看见了,别像我一样。”
我从未见过母亲那样悲伤,即使现在儿女都大了,打了她一辈子的父亲也不在了,母亲还是很悲伤,因为她的人生满目疮痍,重获自由时已经七十多,她能修补好她的人生吗?她能从头来过吗?
不能。
所以我常常能在母亲干涸的眼底看到泛起的泪水,我想抚平母亲的创伤,可是每每提及过往,于母亲而言都是揭开血淋淋的伤疤。
他们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有时候我放学回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桌椅板凳被掀翻在地,一问邻居,他们又去公社闹离婚了。
我忘不了那样的画面,我一个人坐在门口哭,等爸爸妈妈回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而天也黑了。
可怕的是,父亲不仅对母亲动手,对儿女一样下手极狠,姐姐就是在父亲的棍棒下长大的,包括在我后面出生的弟弟都是。
但非常奇怪的是,父亲不怎么打我,可能是因为我自小身体病弱,经不起打。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从小就很听话很乖,读书从来不让父母操心,作文和画画经常拿奖,是全家的骄傲,父亲没有理由打我。
可是姐姐和弟弟不一样了,姐姐从小就是男孩子性格,特别皮,贪玩,学习稀烂,父亲每次打姐姐母亲就要去拦,于是父亲连着母亲一起打。
而我和年幼的弟弟就在边上哭,家里成天鸡飞狗跳,这就是我的原生家庭。
我见过姐姐被打得最惨的一次是她逃课被老师通知叫家长,父亲去学校回来就将当时不过十二三岁的姐姐反捆在院子里的苦楝树下,用皮带狠狠抽,当时是夏天,姐姐穿着短衣短裤,可想而知有多痛!
我见状连忙跑去找正在地里干活的的妈妈,妈妈拉着我跑回家的时候,姐姐已经被打得几乎不省人事。
那一次母亲发疯了,操起墙角的锄头就朝父亲奔过去,她自己被打不要紧,但是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打成这样,任何一个母亲都忍不了。
父亲见惯了逆来顺受的母亲,从未见过母亲发疯,她是真不要命了,她要跟父亲拼命,要不是闻讯赶来的邻居拉架,父亲和母亲大概率要酿成血案。
那次的事闹得很大,公社领导出面了,邻居还报了警,父亲被警察狠狠教育了一顿,单位领导也知道这事了,说如果父亲下次再犯就开除。
父亲终于收敛了些,一方面是迫于外界的压力,一方面他见识了母亲发疯的一面。
而母亲也通过这次悟到一个道理,如果一个人真不要命了,那将无所畏惧。
从此以后,母亲面对父亲的暴力开始反击,虽然大多数时候她打不过父亲,但也绝不再忍气吞声,她拼死也要打回去。
于是我家的战火燃烧了我的整个童年和青少年,一直到我结婚成家多年,父母都老了,他们仍时不时地开战,谁劝都没用。
母亲跟父亲撂过狠话,“要么我死你手上,要么你死我手上,要么咱俩一起死,我不怕你。”
都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坟墓,我爸妈的婚姻不是坟墓是炼狱,他们是彼此的天敌水火不容。
母亲不再惧怕父亲,对父亲对这场婚姻从隐忍到爆发前后经历了十几年。
最后的最后,她想要逃离了。
我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当时我还在读小学,弟弟也才三岁多,母亲与父亲的争吵仍然是家常便饭,但经历了那次被母亲用锄头敲后,父亲也不敢再随便对母亲动手,两人多半只是发生口角。
前后有大半年吧,母亲变得很沉默,她不搭理父亲,睡到了我和姐姐的床上,弟弟则交给父亲晚上带着睡。
但我好几次半夜醒来,发现母亲并未睡着,而是睁着眼睛看着蚊帐外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玩耍,母亲在屋檐下洗衣服,忽然问我想不想去乡下看外婆,我当然想去了,外婆在我幼时带过我,我特别想念她。
于是母亲交代我,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事,否则就不带我去,我满口答应,丝毫没想过如果只是去看外婆,为何不让人知道。
我问姐姐和弟弟去吗?
母亲说她只能带走我,姐姐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而弟弟是男孩,她带不走,这话什么意思以我当时的年纪是断无可能理解的。
就这样,在某个爸爸上班、姐姐上学后的上午,母亲将弟弟托付给邻居照看,然后牵着我匆忙离家,直奔火车站。
多年后我回忆,只记得母亲将弟弟抱给邻居婶婶时眼泪止不住的流,但是她忍住没有哭出声,转身就走了。
我一路跟着母亲,心安理得地吃着饼干,压根没有想过母亲带着我是逃离,而不是去看外婆,上了火车我很快在母亲的怀里睡着,进入甜蜜的梦乡。
关于母亲的那次出逃,因我那时还太小,记忆模糊,只知道这件事成为父母婚姻的一个转折点。
为什么是转折点呢?
因为父亲第一次感受到了母亲想要离开他的念头如此坚定,在这之前他一度以为可以用拳头征服母亲,即使后来母亲与他硬碰硬,他也觉得母亲为着孩子着想翻不出家门口的围墙,她死也会死家里。
但这一次父亲失算了。
他没有想到,母亲可以舍弃两个孩子(我姐和我弟)远走高飞,一点犹豫都不带的。
母亲有多爱三个孩子,没有人比父亲更清楚,连孩子都不要了,她这是铁了心要放弃这个家了。
再说回出逃上,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一路上都兴奋不已,因为过于兴奋很快就累倒趴母亲怀里睡着,中途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很清楚,只记得我醒来时发现不在火车上了,而是在铁道派出所的值班室。
一屋子陌生人。
甚至包括出现在现场的父亲都令我十分陌生。
按照父亲的脾气,他肯定要大发雷霆的,但他没有,只是很客气地跟民警寒暄道谢,然后领着母亲和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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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怎么找到母亲的呢,据说他有个战友就在铁道部门,他发现母亲出走后通过战友联系到了派出所,民警很快就在火车上找到了我们,将我们带下了车。
如果没有记错,我们应该是在衡阳还是郴州下的车,然后父亲连夜赶到当地,在派出所见到我们时天刚蒙蒙亮,几个小时后我迷迷糊糊又上了火车。
一路上父亲和母亲都很沉默,那种沉默至今印象深刻,父亲买了食物和水,母亲碰都不碰,眼睛看着车窗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一刻母亲在想什么,我无从得知,只记得父亲和颜悦色地给我剥橘子吃,还问我甜不甜,其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出乎意料,回家后两人并没有干仗,连争吵都没有,因为父亲知道,事情都到这份上,母亲早就不惧怕他的拳头,他如果还用以前的方式对待母亲,那么这次出走一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父亲爱不爱母亲只有天知道,但他决计没有想要这个家散掉,如果母亲真走了,他一个人根本没法在工作的情况下还带两个孩子。
就算两人真离了,他也绝对很难再婚,因为他打老婆的名声早就人尽皆知,没有哪个女人眼瞎会嫁给他。
那么他就要跟他的兄长(我的大伯)一样独自拉扯孩子长大,我大伯很年轻就死了老婆,带着五个孩子,即使是村里的寡妇都不愿嫁给大伯,给五个孩子当后妈做牛做马,人家又不傻。
父亲不想过大伯那样的日子,不想妻离子散,所以他必须转变态度,以求让母亲留下来继续给这个家做牛做马,这点父亲也不傻。
父亲怎么转变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性格这种东西哪有那么容易转变,只不过父亲知道母亲的软肋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孩子!
虽然母亲迫于无奈只带走了一个孩子(也就是我),但另外两个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可能真的抛得下。
所以父亲跟母亲是这么说的,“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有下次,那我只能掐死大的摔死小的,然后跟着一起死,这个家散了,我活着也没啥意思,你自己看着办吧。”
父亲说这话时非常“平静”,没有任何动怒的意思,而就是这种平静让母亲瑟瑟发抖。
对于母亲来说,她可能宁愿父亲像往常一样动拳头,而不是跟她这样心平气和地“谈心”。
这不是谈心,是将她整个人用最尖锐的钉子钉在了这个家,她余生都不可能走得了了。
因为她知道父亲说到做到,不是吓唬她,是他真会这么做,十多年的夫妻,她太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她的余生,仍然只能困在父亲给她圈的牢笼里,要么她死,要么父亲死,否则她永无可能解脱。
可怜的母亲!
好在父亲在这件事后对待母亲的态度确实有很大的改变,不管是缓兵之计还是真心想改,他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与母亲起冲突,夫妻俩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这个家总算消停了一段日子。
他们是消停了,但我和姐姐的战争却拉开序幕,原因是母亲出走竟然只带走了我,让姐姐非常伤心和愤怒,哪怕是带走弟弟她心里都好受点,可母亲偏偏只带走我,这让姐姐觉得母亲不爱她,也不爱弟弟,母亲只爱我。凭什么是我!
“妈只带走你就算了,爸还要掐死我摔死弟,你是个什么东西!”
姐姐出离愤怒,于是背着父母她开始欺负我,当时弟弟还小,弟弟大点后她联合弟弟一起欺负我,从小到大,她对我的恨意渗透在骨子里。
一直到现在,我们的关系都非常糟糕。
亲姐妹,却一点也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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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父亲对于母亲只带走我这件事他的理解也是一样的,三个孩子,母亲最爱的是我。
因此他肯定要对我更好,母亲才会开心,父亲本来就很喜欢我,这以后更是将我捧在手心,他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他就是更喜欢女儿,尤其是我。
他对姐姐非常严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姐姐出生时并不在他身边,是母亲在乡下抚养到几岁才进城,他没有亲手带过姐姐,感情上自然有差别。
我就不一样,我从出生到长大没有离开过父亲的视线,加上我自小体弱多病,父亲对我照顾更多也是正常。
每次我生病,父亲就将我抱在肩头哄,半夜发烧,他可以整夜不睡觉照看我,连母亲都觉奇怪,他那么暴躁的一个人为何对我这么有耐心。
有一次我高烧到惊厥,那时天还没亮,父亲抱着我就往市区的医院冲,当时我们住的地方在城郊,没有公共交通,也不像现在可以打车,父亲抱着我一路狂奔去的医院。
我烧成了肺炎,没钱住院,父亲四处借钱。
认识父亲的人都知道他一辈子要强,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为了我他可以低三下气求人。
这些我姐都看在眼里,对我的嫉妒和恨意更加不加掩饰,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她是更恨父亲还是更恨我。
至于我弟,他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已经开始实施,为了生他父亲背了处分不说还降了工资,这让父亲非常恼火,连带对本应最得宠的幺儿也喜欢不起来。
后来他从公汽公司调走,也是因为背了处分,他处处受排挤,干脆一走了之。
扯远了,再说回到母亲。
作为对母亲的“示好”,父亲除了更加偏心我,他还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他将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给了母亲,每月发工资就如数上缴,一分不留。
以前可不是这样,母亲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哪怕买包盐都得找父亲伸手,非常没有尊严。
为了手上宽裕点,母亲不得不起早贪黑在生产队种菜赚工分,后来公社将地分到了户,我家也分了两块地,母亲于是更加辛苦地种菜,任劳任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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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寒冬腊月,池塘里的水结了冰,母亲每天天没亮就要起来摘菜洗菜,然后挑着去城里卖,肩膀破了皮,一双手冻冻得像胡萝卜她也不在乎,赚的钱一部分贴补家用,一部分自己偷偷攒下来。
这还不够,她还去我们当地的工厂接一些零工,比如在劳保厂做雨鞋,在扇子厂做手工,但这种活不是每天都有,只能是有总比没有强。
不得不说,父亲将工资上缴母亲,对缓和两人关系确实起到了很积极的作用。家里大小事他也不再自作主张,而是会跟母亲商量,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他做主,至少给了母亲表面上的尊重。
甚至他下班回家后,有时还会下地帮母亲忙活菜园子,家里的活他也帮着做一点,以前可是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
那时候我们三个孩子已经逐渐大了,弟弟都上小学了,父亲那时候工资才几十块,要养活一家五口人,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为了改善家里经济,父亲不得不出去接私活,大雪天,父亲经常半夜出门去给人修车,他躺在结冰的车底干活到天亮,等他从车底爬出来的时候都冻成了冰人。
天亮他还得去上班,一点也不能耽搁,还不能让人知道,因为那时候他们单位是不准搞个体经济的,好几次父亲都被单位的人抓到在大会上通报批评。
父亲找领导理论,“我一家子要养活,不在外面接点活只能饿死,你们管吗?”
单位领导看我们家也确实困难,答应会照顾。
父亲当时已经不在公汽公司了,调到了环卫部门继续做汽车维修,在他三番五次找领导后,母亲被安排到下面的环卫所扫大街。
虽然是临时工,但毕竟有份正经工资,跟接私活做零工还是不一样的。
母亲很看重这份并不体面的工作,虽然工资微薄又脏又累还被看不起,可是母亲觉得有工作就有底气,她不怕累,她要的是挺直腰板做人。
于是母亲除了忙活菜园子还得去上班,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管,一堆家务活,母亲实质上比以前更累了。
母亲扫街扫了好多年,一直到四十多岁还在扫,后来单位精简人员将母亲清退,母亲哭得特别伤心。
父亲还安慰她,“不是还有我吗?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死你!”
任谁听到这话,都会暖心窝子。
对于父亲的示好和转变,母亲当然也看在眼里,慢慢的,她放松了对父亲的警惕,觉得父亲可能真的变好了,不会再用暴力解决问题。
事实是母亲还是太天真,父亲刻进骨子里的暴力基因在蛰伏很长一段时间后,又开始显露出来了。
起初只是争吵,后来又开始掀桌子,并没有原则上的矛盾,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两人最大的矛盾集中在对子女的教育上,父亲一生最大挫败应该就在子女的教育。
首先是姐姐,从小叛逆,小学毕业就辍学,稍大点就跟社会上的不良青年鬼混,成了远近闻名的太妹,无论父亲怎么打骂,都没办法将她揍回正途。
十六岁就开始谈恋爱,给她安排了工作也不好好上,她当时招工在公汽公司当售票员,经常跟乘客打架,单位领导要不是看在父亲面子上,早开除她了。
因为姐姐,父亲颜面扫地不说,她把弟弟也带坏了,弟弟勉强读到初中,也是天天打架,不是被叫家长,就是被通知去派出所领人。
父亲每每气急败坏,就对姐姐更加暴力,而母亲只要去拦就会让暴力升级,这个家又不消停了。
父亲打姐姐我是亲眼目睹的,虽然自小被欺负我并不喜欢姐姐,跟她一点也不亲,但并不代表看着姐姐被打我会无动于衷。
太惨了,即使二十多岁了父亲还是一样打她,我记得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事,姐姐和父亲又吵了起来,父亲对着姐姐几耳光,姐姐夺门而出想跑,父亲追到门口将姐姐踹飞,一顿拳打脚踢。
母亲哭着去拉开父亲,正在气头上的父亲于是对着母亲也是几拳头,我去拉姐姐起来,父亲也给了我一脚,那一脚让我身上的淤青半个月都没好。
父亲对于姐姐的堕落暴跳如雷,却没有想过姐姐为什么会这样,从小就在暴力环境长大,极度缺乏安全感,更缺爱,这样的姐姐怎么可能有好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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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了,包括父亲自己也是如此,听母亲说,爷爷的脾气也非常暴躁,在家里是绝对权威,对奶奶也是经常打骂,父亲耳濡目染也沾染了暴力的恶习,一生都改不了。
姐姐和弟弟,包括我都深受这种家庭环境的伤害,可是父亲全然不知,儿女越不听话他越暴躁,于是进入恶性循环,这个家从来就没有真正和平过。
姐姐为了摆脱父亲的打骂和控制,二十来岁就结婚了,可是结婚不到半年又离了,然后很快又找了对象,是个有名的街溜子,把父亲气得要吐血。
姐姐不肯回家,弟弟也经常不着家,于是家里就剩下母亲和我面对父亲,后来有段时间我读寄宿去了,父母每每开战,连一个拉架的人都没有。
两个人都是往死里打,都不想给对方活路,每次我回家,母亲的身上都带着伤,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跟我哭诉,父亲见了我将所有气撒我身上,虽然没动手但是骂得极难听。
姐姐和弟弟一个比一个不成器,让父亲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连带对我也不再像儿时那样好脾气。
他用非常不堪的话骂我,完全不顾及我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些污浊的字眼很难让人相信是一个父亲骂未成年的女儿,这让我至今无法原谅!
深受刺激的我对父亲也从最初的服从,变得越来越不听话,成绩一落千丈,成天把自己关屋子里不见人,整夜整夜不睡觉,像个鬼一样在屋子里游荡,发展到后来我开始尝试结束自己……
高三时我不得不休学,最严重的时候身边必须有人看着我,母亲就怕我一留神就从阳台和窗户翻出去。
那个年代,普通人对于抑郁症连听都没听说过,我父母更不知道。
我姐嘲弄我没病装病,但她说了句实话,“你最好活长点,你可是老妈的依靠,我和老幺是没指望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妈估计要被爸活活打死。”
后来有一次我晕倒,母亲在我床边哭诉,也是这么说的,说她幸苦养大三个孩子,为了我们姐弟几个她忍受猪狗不如的日子几十年,三个,难道一个也指望不上吗?
这话点醒了我!是啊,至少为了母亲我得活下去,我不能让她被爸爸活活打死,我要快点长大,赚钱买大房子把妈妈接走,不让她被爸爸欺负,我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我要成为她的依靠!
时光流逝,此后很多年,我努力工作,努力赚钱,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就是为了有能力守护我亲爱的妈妈。
写作、出书、拍电视剧……
我好像成功了,电视台记者上门采访,媒体登报,一时间我成了我们当地的“名人”。
曾被姐姐和弟弟弄得颜面扫地的父亲终于在我身上捡回些面子,我成了他对外炫耀的资本。
那段时间他和母亲的关系也缓和不少,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不是他脾气变好,而是因为弟弟长大了。
父亲意识到这一点是某次家庭聚餐上,他和母亲又起了争执,父亲控制不住情绪跳起来就要对母亲动手,几乎同时弟弟也跳起来,操起椅子就举过头顶。
“来,你来,你只要敢动妈一下,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弟弟站起来个子比父亲还高,完全不带怕的。
弟弟说:“我忍你很多年了,能忍到今天你该庆幸我没有变成你,否则你坟头都长草了!”
说完扔下椅子,摔个稀烂。
父亲愣在原地,虽然脸上还是暴怒的表情,但是眼中却是极度的震惊。
他大概没有想到,儿子竟然可以跟他对着干了。
他当然不服气,可是不服气又怎样,他老了儿子长大了是事实,他不可能狂妄一辈子。
而且弟弟也撂下狠话:
“你最好收敛点,否则等你老了没人管你,我是不会管你的,你就自生自灭吧。”
从那以后,父亲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对母亲动过手,不仅是弟弟的威慑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也因为我跟他摊牌了。
如果他再打母亲,我就把母亲接去武汉(我当时已经结婚生子并且定居武汉),就像弟弟说的,不会有再有人管他了。
父亲不会做饭,生活自理能力极差,半辈子都是母亲料理家务,他知道如果母亲真被我接走,他的生活会极其凄惨。
可能也就是这段时间父亲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反省,他一直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今时不同往日,两个女儿远嫁在外地,儿子儿媳拒绝与他同住,他后半辈子除了跟母亲相依为命,他没有别的选择。
然而,父亲没有想到,当他终于决定好好跟母亲过日子的时候,老天不答应了,给了他最痛的一击。
母亲因为生育损伤膀胱一直有问题,拖了很多年,后来是我强行将她送医院检查,医生说要做手术。
做就做吧,我说服了母亲,手术前有很多常规检查,我当时在长沙忙工作,连假都请好了,准备回家照顾母亲,我们都没把这次手术当回事。
结果某天下午我正在开会,噩耗传来,父亲给我打电话,说母亲得了癌症。
“什么?你说清楚点!”我以为听错了。
父亲的声音在电话里颤抖。
“回来吧,你妈得癌症了。”
听闻母亲罹患癌症,我是一路哭着回Y市的。
天都塌了!
母亲那时也才六十,劳苦半生,被父亲打了半辈子,本来以为能过上几天好日子了,没想到老天爷这么不开眼!
麻绳专挑细处断,说的就是我母亲。
那几天我和弟弟、弟媳都守在医院,跟医生商讨手术方案以及后续的化疗、放疗,医生说是早期,有很大的治愈率。
我们这才稍稍缓了口气,而父亲自始至终沉默,不怎么参与我们的对话,他经常一个人躲在医院外没人的角落里抽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术费是一大笔钱,我那时刚刚在武汉买了房,每月被贷款压得喘不过气,还有孩子要养,经济并不宽裕,但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我故意问父亲手术费怎么办,父亲这回没有沉默,而是不假思索地说:
“卖房子吧,卖了给你妈治病。”
“房子卖了你们住哪去?”
“不管了,先做手术,怎么着也得让你妈活下来。”
“……”
那一刻我看着他满头白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实话我挺意外的,我一直觉得他对我妈没感情,我妈病了,他绝对不会想到要卖房子筹手术费。
很多薄情寡义的老头都是前脚死了老伴,后脚就领个大妈回来,我父母住的是单位分的房子,那个家属院很多都是这种情况。
最离谱的是楼上邻居,老婆死了不到三个月,老头就把人领进门了,不仅迅速跟新老伴领证,还把房产也加上了对方的名字,退休金也悉数上缴。
最后的结局当然可以预料,那个老头最后落了个人财两空,被儿子儿媳扫地出门。
我以为我爸也是这样,对于我妈的病大概率不会不管,但也绝不会倾尽全力。
没想到我爸不惜卖房也要救我妈,所以我在想他对我妈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如果有爱,为什么半辈子都在打她?
如果没有爱,为何要卖房救她?
我不懂了,我自己是写言情小说的,写尽人间爱恨情仇也搞不懂我父母的婚姻到底是爱还是恨。
我妈的态度却相反,她不想把家里掏空,她说她活够了,别浪费钱,把钱留给儿女吧,还要求我爸尽快写遗嘱把仅有的房产留给孙子。
我爸拒绝了,说孙子他管不着,他只管眼前的。
他坚持要卖房子。
最后我们当然没让他卖房,我就是想试探我爸的态度,三个儿女怎么着也能把手术费凑齐,不会让父母沦落到卖房救命。
手术很成功,可是接下来的化疗却让母亲受尽折磨,头发全掉了,吃不下任何东西,呕吐,抽搐,痛不欲生。
我在病床边握着母亲枯瘦如柴的手,泪如雨下。
一遍遍的告诉她,无论如何要挺过来,爸爸不会再打你了,你的好日子在后头,我们姐弟仨都会好好孝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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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母亲祈祷,我独自去了趟南岳衡山,一路爬到山顶,见佛拜佛,祈求老天给我妈一条活路,她受苦半生,理应得到上天的垂怜。
也许是我的诚意感动了上苍,母亲手术后至今没有再复发,母亲逢人就说是二丫头救了她的命。
如果不是二丫头逼着她去医院做手术,也不会检查出癌症,万幸是早期,如果到了晚期即使查出来了,也回天无术,一切都是天意!
我不认为是我救了母亲,是她自己救了自己,在病床上生不如死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替她受罪,是她自己挺过来了。
母亲出院后,父亲对母亲照顾得还算尽心尽力,但他就是个大老粗,从来就不是个细心的人,一辈子就没伺候过谁,只能说他尽力了。
母亲手术后有几年的恢复期,两人关系算是他们漫长婚姻中最平静的几年,因为母亲是病人,如果父亲再对母亲动手,那他就真不是人了。
可是没有跟母亲打架了,并不意味着这个家就太平了。
事实上家庭斗争又进入另一个阶段,首先是他跟儿子儿媳的关系,一直就很紧张,儿媳其实很不错,是个勤劳肯吃苦的农村姑娘,在公交公司开车,但父亲就是看她不顺眼,三天两头在楼底下骂儿媳。
骂得很难听,儿媳无数次被气哭,于是跟我弟搬出了单位家属院,他们当时已经有了儿子,一家三口很少回来。
我爸气没地方撒,又找上我的麻烦。
我老公是湖北人,他特别不喜欢湖北人,说湖北人非常狡猾,九头鸟呢,我早晚要被我老公骗得人财两空。
可事实是我老公非常爱我,我原生家庭糟糕成这样,他也没有嫌弃,一直对我包容和迁就,别说动手,他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他可不是我爸那样的男人。
但是我爸就觉得天底下的男人跟他都差不多,只要我和我老公回娘家,他就喋喋不休地数落我们,我每次回去都像是受刑,被他唠叨得要崩溃。
这还不算,他一次次羞辱我老公,说湖北人如何如何,以前都是要饭的云云,可把我老公气得,好几次差点摔门而去。
那次上门吃饭,父亲又开始用言语侮辱我老公,越说越过分,我忍无可忍终于炸了,骂我可以,不可以骂我老公,当即就跟他吵起来了。
父亲没想到我敢跟他顶嘴,他恼羞成怒竟然当着我老公的面打了我一耳光,我妈没拦住。
我老公当时就跳起来,要跟他干架。
我虽然痛哭流涕,但我知道这架不能打,真打起来没法收拾,只会让家属院子里的人看笑话,我哭着拉着我老公就走了,扬言再也不进这个家门。
此后大半年,我没有回过娘家。
除了母亲的电话,家里谁打电话我都拒听,我更不会打电话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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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可能也意识到他做过了火,亲戚们知道后都说他不应该,怎么能当着女婿的面打自己闺女,这是脑子进水了!
我爸有心求和,让我弟媳传话,说我这么久没回家该回去看看。
父亲不知道的是,我那时候抑郁症复发,病情非常严重,连最爱的写作都没办法继续,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从未停止,可能余生都难以治愈。
后来我还是回了一次娘家,我放心不下母亲,非常想念她。见到我,母亲喜极而泣,父亲也很高兴,一家人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在一张桌上吃饭。
那顿饭吃得五味杂陈,吃完饭我抬脚就走,一句话都不想跟父亲多说。
母亲追到楼下,拉着我手问我怎么瘦了这么多,我安慰母亲说我没事,我是在减肥,瘦一点穿衣服好看。
母亲跟我说了很久的话,她说当初我就不该救她,她得病死了就好了,我大惊,问她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父亲又对她动手了。
母亲摇头说没有,又叹气,说她的命就是这样,过一天是一天,好不了了。
后来我听弟媳说,虽然父母没有再打架,但是两个人争吵不断,父亲不动手,但他嘴巴不饶人,说的话又毒,而且专挑人的痛处撒盐。
弟媳对父亲恨之入骨,父亲老是说她一个乡下姑娘如何如何,不断打压和羞辱她,要不是因为有了孩子,弟媳早就一走了之了。
言语的暴力,一点也不亚于直接的冲突。
我就深受其害。
我原以为父亲不再对母亲动手,母亲的日子能好过点,哪知道父亲又开始用起了冷暴力。
两人性格不合八字不合什么都不合,却要在一个锅里吃饭,母亲说她每天都度日如年,她不想跟父亲吵,她还是病人,她没力气吵。
可是父亲总是喋喋不休,没完没了,一件事反复说好多遍都不歇气,母亲根本吵不过他,所以这日子是真难熬。
作为儿女,该如何调和父母的矛盾呢?我和父亲的矛盾都未解,又如何调和得了他和母亲的矛盾……
母亲说幸亏我移居武汉了,不然连我都没好日子过。
我为什么会移居武汉呢,还不是因为想要彻底摆脱糟糕的原生家庭,我抑郁症多年,当初我要不走,我就死湖南了。
我得感谢我的婚姻,让我遇上了一个好老公,我们结婚二十多年没有大动干戈过,我老公脾气温和,对我无限包容和迁就,是他治愈了我。
当初也是他听从医生的建议,为让我脱离原生环境,带我搬到武汉调养身心。
我经常是武汉湖南两边跑,因为放不下母亲。
母亲后来(2015年)又做了一次手术,是我亲自把她接到武汉做的,我又救了一次母亲。
我一次次救她,却没办法让她获得真正的幸福。
而就在母亲做完第二次手术后不久,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可能病了,说“可能”是因为不能确定父亲的症状是不是病。
不知道从何时起,父亲的下肢从脚趾头开始,逐渐出现黑色斑块,然后开始坏死溃烂,去医院检查也没查出个名堂。
后来我把父亲接到武汉来看病,武汉的同济医院给出的诊断结果是脉管炎,就是下肢的血管堵住了,血流不到的地方就坏死,要想保命就必须截肢。
父亲的病跟他抽烟有很大关系,他每天要抽掉三包烟,有时候还不止,从早到晚家里烟雾弥漫,大量尼古丁的摄入让他的血管出了问题。
父亲当然拒绝截肢,他说他就是死也不想做个没腿的鬼,可是医生说得很明白,如果不截肢,最多拖五到八年,然后就是死于各种并发症云云。
父亲就认为医生在吓唬他,根本听不进去。
可是随后他的病情发展迅速,很快双腿都出现了同样斑块和溃烂,他走路都开始变得困难,疼痛不止,经常半夜都疼醒。
父亲这才意识到医生没骗他,终于开始戒烟戒酒,但是为时已晚,父亲此后几年饱受病痛折磨,从开始不能下楼到后来不能下床,人也消瘦得厉害。
父母家是那种老式的楼房,没有电梯。
因为病痛的关系,父亲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出门,脾气变得更加暴躁,家里又只有母亲一个人面对他,母亲就成了他的出气筒。
母亲每次跟我打电话就是哭诉跟父亲的争吵,我说要不你来武汉吧,母亲没法答应,因为她不可能丢下不能出门的父亲独自走。
母亲的善良,让她做不到对父亲置之不理。
两个人相互折磨,谁也不想放过谁。
最后两年,父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于是回乡准备墓地,母亲要他准备一个人的就可以,她死后不会跟他合葬。
两人为这事又吵了无数次。
不管母亲如何坚持,父亲还是坚定地准备了双人墓。
母亲在电话里说,“你爸是做鬼都不肯放过我。”
后来我找父亲谈了一次,问他为何坚持要跟母亲合葬,父亲说我们是夫妻呀,夫妻生要同床死也要同穴,自古都是这样的。
我很想跟他说,既如此,为何不能对妈妈好点儿,难道活着时没吵够,死后还要接着吵吗?
可是看着父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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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恨父亲,但儿时我也真实得到过父爱,听母亲说,我还只有一两岁时,父亲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进门喊我的乳名,然后将我高高举过头顶。
我们当地每到端午都有龙舟赛,比赛的现场人山人海,我记得父亲也是将我举起来扛肩上看比赛,当时更小的弟弟也在旁边,他不抱弟弟只抱我。
坦白说,不管父母的婚姻如何糟糕,但是父亲在养育我时没有缺失过父爱,成年后我跟他的矛盾也大多源于我不再对他言听计从。
甚至于生命临近终点时,父亲躺在病床上无力地看着我,交代我在他死后他的骨灰得由我抱着。
父亲笑着说,“小时候爸爸最喜欢抱你,爸死了,你也抱抱我的骨灰吧。”
父亲说他很嫉妒我妈,因为我经常给妈妈拥抱,但是我(成年后)却从来没有抱过他。
那是最后一次见父亲,我以为父亲还能捱下去,没想到几个月后我在武汉接到弟媳电话,说爸不行了,让我赶紧回去见最后一面。
我当时正在忙新房子的装修,和老公开车去建材市场买材料,途中接到电话后我要老公赶紧掉头回家,然后直奔火车站。
很遗憾,我还是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我赶到时,家属院子的灵堂都搭起来了。父亲静静的躺在水晶棺中,脸上盖着东西,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长跪不起,哭成了泪人。
那一刻,与父亲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化作了汹涌而泄的泪水,无法言说,只有泪水。
从殡仪馆到乡下老家的途中,我在车上抱着父亲的骨灰,难以置信小小的一个盒子里竟然装着父亲。
我在心里跟父亲说,爸爸,我不是不想抱你,是你给予我以及这个家庭太多的痛苦,让我始终无法真正靠近你,我没法抹去你对我的爱,但也无法忘记你对我以及母亲的伤害,我想说原谅,却已毫无意义。
父亲原本是想土葬的,但是临终改变了主意,他还是决定火葬,原因是如果火葬,凭火化证家属可以得到单位的完整丧葬费还有抚恤金什么的。
父亲觉得死了就死了,是烧是埋已经无所谓,但是可以让母亲多拿点钱。
这事让我心里堵得不行,弟弟其实已经安排好了给父亲土葬,没想到为了让母亲多拿几千块钱的丧葬费他改变了主意,他还是在意母亲的吧。
他们是相爱还是相杀,这个问题已经无解。
母亲在葬礼那两天整个人都是木木的,后事都是我弟媳和舅舅他们在操办,母亲什么都没管,我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能说什么呢?
五十年婚姻,纠缠折磨了一生,母亲没办法说她有多不舍父亲,更没法说自己终于解脱。
母亲解脱了吗?
并没有。
我们都以为父亲走后她应该逐渐变得开朗,再也没有人给她气受,再也没有人对她动手,她不说活得轻松惬意,至少应该没那么痛苦了吧。
而事实是母亲的痛苦从未消减,长达半个世纪的不幸婚姻带给她的伤害已经刻骨铭心,即使父亲已经不在了,她还是没能走出阴影。
我曾尝试将她接到武汉生活,但她完全不能适应,最后被迫又将她送回湖南。
母亲已经很老了,每次见她都能感觉到她更老了,舍不得跟她分开,又不得不分开。
为了让她安享晚年,我还特意在老家给她买了套小房子,装修得舒舒服服让她住。
我总觉得时间流逝得太快,母亲终有一日会永远离开我,我害怕那一天的到来,拼命想要弥补,想要她快乐,可是来得及吗?母亲还剩多少时光呢?
我亲爱的妈妈,请你无论如何放慢离去的脚步,让我可以多做一天你的女儿。
妈妈,我爱你!
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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