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苏州、扬州：三座城市的红楼旧梦

　　如果把《红楼梦》比作一条河，京都就是流，而南京、苏州、扬州就是源。如果把《红楼梦》比作一棵大树，京都是枝干，那么，南京是这棵树的根，苏州、扬州就是树上的绿叶与花朵。《红楼梦》有意模糊了京都的所在地，却写明了三城的所指。出生于南京，数次探访苏州、扬州的曹雪芹对三城无疑是熟悉的。三城是《红楼梦》大厦的重要支柱，可以说，没有三城，就没有《红楼梦》。

　　《红楼三城》的作者陈正荣有感于《红楼梦》、曹雪芹家族与南京、苏州、扬州三座城市的特殊关系，提出了“红楼三城”的概念。他循着曹雪芹的三城记忆而行，串联起三城的风景、人物、风物，勾勒出一副“红学”文学地图。让我们跟随作者穿行于现实城市与历史文本之间，追溯城与文、城与人、城与梦的联结：

　　曹雪芹生在南京，在南京生活了十三四年，南京是他真正的故乡。他对南京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南京在全书中多次出现，就是明证。具体地说，《红楼梦》中写了南京哪些地方？

　　石头城、六朝遗迹。

　　《红楼梦》第二回写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

　　先说石头城。早在公元前333年，楚威王灭越，在江边建金陵邑，后来孙权又在此建石头城。石头城因山为城，因江为池，成为孙吴江边的军事重镇。直到今天，石头城依然保存部分遗迹。

　　六朝遗迹是一个总的概念，包括的范围十分广泛。南京是六朝古都，隋文帝灭陈后，六朝的建筑悉数被毁，南京城几乎成了一片耕地，但历史的遗迹是抹不掉的，毕竟做了三百多年的都城。石头城、台城、凤凰台、上林苑、鸡鸣寺……这些六朝遗迹都是后人经常探寻、怀古的对象。

　　《红楼梦》还写了钟山、秦淮河这两处南京最具标志性的地点。南京四周都是山，虽山都不高，但名气都很大，如钟山、摄山、牛首山、覆舟山、幕府山等，作者只写了钟山。不过，不是直笔去书写，而是通过薛宝琴的《钟山怀古》诗写钟山。

　　秦淮河自古以来就是南京的文化渊薮，作者借薛宝琴的《桃叶渡怀古》来抒发感慨。桃叶渡是秦淮河上一处重要的古迹，关乎王谢风流，为历代文人墨客聚焦之地。作者写桃叶渡亦是家乡景物在心中的映射。所以，朋友敦敏说曹雪芹“秦淮风月忆繁华”，秦淮河畔的繁华岁月，对曹雪芹来说，是忘不了的。

　　水月寺。

　　第十五回：“原来这馒头庵就是水月寺，因他庙里做的馒头好，就起了这个浑号，离铁槛寺不远。”据南京红学家考证，在南京江宁织造府附近，的确曾有一个水月庵，后来改名正觉寺。

　　青溪。

　　《红楼梦》第十七、十八回写道：“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中……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继而又写道：“转过花障，则见青溪前阻，众人咤异：‘这股水又是从何而来？’贾珍遥指道：‘原从那闸起流至那洞口，从东北山坳里引到那村庄里，又开一道岔口引到西南上，共总流到这里，仍旧合在一处，从那墙下出去。’”脂砚斋批曰：“这水是人力引来做的。”这一段描写与南京的青溪非常一致。曹寅的朋友张云章在祭曹寅文中有“清溪之滨，聚白下之名流”之句。曹雪芹时代，青溪分两股，一股自竹桥向南流入秦淮河，一股经江宁织造署内过五老桥、寿星桥、常府桥向南流入秦淮，这股水道现在已经湮没。

　　《红楼梦》第五回写道：“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贾母等于早饭过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玩。”严中认为，南京早在南宋时就有一处会芳园，曹雪芹借用了这个名称。此外，南京青溪之上，有一个叫竹桥的地方，离江宁织造署很近，也被曹雪芹借用在小说中了。

　　《红楼梦》中的苏州分量

　　苏州在《红楼梦》中的第一回中就已经出现。曹雪芹把《红楼梦》故事缘起的地点设置在苏州，让甄士隐、贾雨村先后登场，通过两个人的对话，全书情节由此拉开了序幕。可以说，《红楼梦》的故事缘起于苏州。

　　接着，通过甄士隐梦境中僧人与道士的对话，引出了“木石前盟”的故事，交代了贾宝玉与林黛玉的前世因缘。再接着，通过贾雨村这个人物，牵出贾府、林黛玉以及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所以，前五回是《红楼梦》全书的总纲。

　　苏州是林黛玉的故乡，是她出生的地方，当见到薛蟠从苏州带来的土特产时，她立马动了思乡情。她的父母先后辞世，最后归葬地也在苏州。苏州在她心目中有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除了林黛玉是苏州人，《红楼梦》还塑造了好几位苏州女子。妙玉美丽、孤傲，宛如尘世中一朵白莲花。香菱身世坎坷，命如飘蓬，但她有一颗纯净的心，还去学诗写诗。十二官中的芳官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很讲姐妹情谊，脾气倔强。文官口齿伶俐，甚得贾母欢心。龄官生性倔强，不畏权威，对职业存着敬畏之心。作者对十二个女孩子表达出同情之心。此外，曹雪芹还写了苏州的慧娘、驾娘，虽然她们在书中只是一闪而过，但这些苏州元素的加入，增强了小说的“苏州味道”。

　　至于苏州园林、丝绸、昆曲等元素，在小说中频频出现，更是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没有明确的“苏州”字样，但苏州气息浓厚。

　　红学家皮述民说，苏州李府半红楼。他的意思，苏州李煦家的素材在《红楼梦》中占一半的分量。虽然我不同意他将贾宝玉与李煦的儿子李鼎之间画等号，但强调苏州在小说中的分量，我是赞同的。就说如今，园林、丝绸、昆曲这三个《红楼梦》中的重要元素，仍然是苏州文化的标志性符号。

　　《红楼梦》中的扬州风物

　　《红楼梦》写了哪些扬州风物？

　　绿杨城郭的村野风光。第二回写贾雨村在林如海家做家庭教师，一天来到郊外，“信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隐隐有座庙宇”，这座庙便是智通寺。山环水旋、茂林深竹正是扬州的地理特征。扬州城北有连绵不绝的蜀冈，城内有瘦西湖环绕，树木葱茏，修竹丛丛。作者三言两语，便描绘出了扬州城的特征。

　　第十九回，宝玉问黛玉：“扬州有何古迹？土俗、民风如何？”宝玉有两问，但黛玉都没有接话。扬州是黛玉的伤心地，父母先后在此辞世，也许她是不想去回忆往事，所以没有回答。

　　《红楼梦》中写了很多美食，冯其庸认为，《红楼梦》中所写菜系，基本上是淮扬菜。如果曹雪芹对淮扬菜不熟悉，是写不出来的。扬州是淮扬菜的发祥地。《扬州画舫录》云：“海鲜珍品，星罗棋布，腌腊干货，南北咸集，四方香料，应有尽有。”曹雪芹的祖父曹寅生命中最后八年的很多时光是在扬州度过的，他是一位美食家，曾自称“饕餮徒”，在扬州期间，“文酒宴酬，殆无虚日”。他还编撰过《居常饮馔录》。这样的家庭对曹雪芹肯定会有影响。有研究者认为，纵观《红楼梦》中的菜肴汤羹、饭粥面点，起码有二十多道菜，直到今天还在流传。比如，第八回贾宝玉喜欢吃的“糟鹅掌鸭信”，第十六回中的“火腿炖肘子”，就是淮扬名菜。第四十回刘姥姥品尝的“鸽子蛋”，是乾隆时的扬州名菜。第四十六回凤姐喜欢吃的“炸鹌鹑”，第五十回贾母吃的“糟鹌鹑”，第五十三回中的“风鹅”，第六十五回中的“肥鹅”，都是扬州美食。第三十五回宝玉喝的“莲叶羹汤”，第五十八回贾宝玉喜欢吃的“火腿鲜笋汤”，都是扬州名汤。第六十二回柳嫂为芳官做的一碗“酒酿清蒸鸭子”，第六十一回晴雯喜欢吃的芦蒿炒鸡丝，都是扬州人爱吃的家常菜。尽管《红楼梦》中没有明确说这些菜是淮扬菜，但从它们的名称以及做法来看，是淮扬菜。正因为如此，当代扬州人才有底气打造红楼宴。

　　除了美食，还有园林。周汝昌把刘姥姥误入怡红院的描写与李斗《扬州画舫录》中关于水竹居的描写作了对比，得出结论说，曹雪芹写大观园里的怡红院有可能受到扬州的水竹居实景的启发。

　　有学者专门研究《红楼梦》中所写的扬州方言，并且列举了一些，如“吃茶”“与我不相干”“巴巴的从家里送出来”“不敢则声”“说梯己话”“多早晚回来”“写得这门好”“会待人倒不拿大”“很会嚼舌头”“承你之情”……研究者说，这些词在今天的扬州话中还经常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