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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入错行、三年误少郎”,但有时,个人命运总会被时代所裹挟。过去十年,互联网的风口与浪潮无不吸引着名校学子投身于计算机行业,但随着风口过去,无论国内还是国外,今年毕业于计算机专业的名校学子们忽然发现,现实中自己的机会却没想象中来得那么多……
如果专业也分金字塔,千禧时代,计算机专业无疑处于金字塔的最顶端。
在过去近十年里,在互联网的风口与浪潮下,一波波大厂码农人们缔造了数不清的致富神话,金字塔上的光鲜与荣耀,亦吸引来了源源不断的名校尖子生们涌进这艘滚滚向前的轮船。
无论是出国留学还是报考国内名校,读计算机的学子,那一定是靠真本事“卷”出来的真学霸。
2022年清华大学各专业在某省录取最低分数线,其中计算机专业分数线超过医学为700分
然而当尖子生们满载希望奔向前方蓝海时,几乎是在一夜间,浪潮的方向发生巨变,打得让人措手不及。
在毕业季,长久陷入焦灼的还有江翰。江翰就读于国内Top4大学,本硕博都为985,今年博士即将毕业。名校PHD+王牌专业,可谓是buff叠满。在读博期间,他听到过数不清的关于他前途无量的寄语与褒奖,然而经历了一轮惨淡的秋招与春招,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遭遇了现实的重锤。访谈间,他多次用“绝望”来形容过去半年找工作的心情。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全文均为化名,部分细节模糊处理
去年11月,Justin硕士毕业了。
毕业后Justin并没有着急回国,而是选择先在英国试试运气。
Justin就读的CS(Computer Science )专业,学校每届平均会招收200名学生,Justin班上近1/4的学生为中国人,“印度学生也非常多。”
Justin有预想过英国找工作难,文科难度极大,但是计算机毕竟是全球热门,而且往届学长也有好几个在英国顺利找到工作留下来的,这给予了Justin期望与勇气。
那个冬天,Justin宅在宿舍“海投”了60多份简历。开始是亚马逊、微软,后来投递的公司名气越来越小,“最后只收到3个面试机会,其中两个还是机器人AI面试。”
60多次投递,要么是拒信,要么是杳无音信,即便最终收到零Offer,但年轻人的心依旧雄心万丈,Justin早就想好了退路,英国卷不赢,大不了回国。那时Justin的很多本科同学都在大厂工作,收入可观,Justin心想,“自己毕竟出去读个书回来,最次也能进阿里或者字节吧。”于是今年1月,Justin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回国了。
没曾想到,回国后,一切才是刚开始。
Justin提供的图片,地点英国
从今年1月到5月,Justin待在东北老家,他每天蹲守在各大求职网站刷着招聘信息,开始是北上广一线城市大厂、国企、银行,在众多邮件石沉大海时,他开始有点慌了。
紧接着,他不敢挑了,什么民营企业、创业公司、药企、车企、快消公司,哪里开放程序员岗位,但凡有一线生机,他都会试一试。4个月下来,他算了算前后共投了200多家公司,但最终颗粒无收。
Justin的经历并不是个例,他了解到跟他同一届毕业的同学们,大家都焦头烂额。
Justin提供的图片,地点英国
经历着类似情绪的还有985博士江翰,两年前他眼里充满了光,形容自己就读的专业为“飞在风口上的猪”。
不过,如今这头猪飞不起来了。
不同于“广撒网”式投简历的Justin,江翰的策略是在了解企业后再精准投递,他不挑城市,北京、上海、杭州、深圳,哪里有好的机会,他都会试一试,整个秋招下来,他投递了将近30家。
最终收获却收获了唯一的一家Offer。虽然这家还开出了不错的薪酬,但那家企业在互联网行业内是出了名的卷,大小周+加班文化严重,“是在拿命换钱”,在一番考量后,江翰拒绝了这份offer。
平日,江翰也会跟学院的学弟学妹们交流,大家都在抱怨今年运气太不好了。一个名叫陈亮的男同学,本硕都就读于国内Top4名校,却在秋招颗粒无收,“还是最热门的专业,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江翰提高了音量。另外一个硕士同学,没有在大城市找到工作,最后回到老家,进了一家安稳的小国企。
秋招结束后,校园里遍地哀嚎。
而来年的春招是出了名的岗位少以及竞争更加激烈,“大家都不抱什么希望。”在最焦虑的时候,江翰说自己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外面的人想进入高墙,但城墙内的人日子也不太好过。
林雨夫妇都在上海第一梯队大厂工作,林雨做运营,老公是程序员。
今年,林雨休完产假回来,发现之前对接的好多技术人员都换了新的面孔,有被淘汰掉的,也有跳槽走的。“公司会逼人走,故意打低绩效,让人干不下去。”
林雨所在的部门优化了近1/3的人,今年部门不再招人,没有新的HC(head count)。
不久前,林雨办公室有一个中年男人直接发疯了,在工位上又是喊叫又是咬自己的电脑,“都是被老板逼的”林雨说。
秦伟是一名研发人员,所在公司属于大厂第二梯队。
往年,他工作出色,带领着数十人的技术团队,今年由于部门变动,他转岗到其它部门,单打独斗。
公司老早有一条规定,每年会优化掉末尾10%——15%的人员,“往年并没有严格落实,但是今年执行得就特别严”秦伟说。
和其它很多互联网公司一样,秦伟的公司今年也没了普调,不止如此,有些同事还要降薪降岗。
前不久,部门空降一名阿里前P9高管,对方国内Top2毕业,“是被优化掉的,降薪来的中厂。”残酷的是,公司总监级别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随着这位P9大佬的到来,意味着必定要有一个人要离开。
往年,公司还会有special offer(特殊offer),即给予那些特别优秀的新入职同事更高的年薪,以表示对人才的重视,“但今年没有听说给谁发special offer了”,秦伟说。
感受到行业阵痛的还有下面的创业公司与中小型民营企业。
顺睿是公司技术部总监,就在两年前,公司拿过两轮融资,部门还在“招兵买马”,但今年部门一下子淘汰了近30%的技术人员,今年新开放的岗位只有几个,“但收到的简历比往年多上了50%以上”,顺睿说,“简历都看花了眼。”
一边是优化,一边是缩招,应届生的求职空间自然就更收窄了。
除了校招,在往年,计算机学生通常可以通过实习来获得转正offer,这是一条比较容易的路,但如今这条路变得艰难万分,有些公司甚至干脆关闭转正通道。
去年五月,博士江翰获得一份大厂实习offer,实际上,他和很多同学还投过另一家大厂的实习岗,但纷纷杳无音讯,也是从那个时候江翰隐隐觉察情况不妙。
在所实习的大厂,江翰是整个部门唯一的实习生,整个夏天,他卖力敲代码,主动加班,希望可以获得转正机会,但是三个月过后,他得知部门锁HC了,不再招人,他只能失望离开,“很多同学跟我有一样的经历”,江翰说。
往年大家觉得比较稳的外企,今年也集体拉垮。
美国微软、谷歌大裁员,余震波及到国内就业市场,“微软苏州就优化了不少人,包括暑假实习岗是完全冻结实习转正通道了”,江翰告诉我们。
秦伟所在的中厂,往年技术部实习生也基本上都可以转正,“因为实习门槛就很高,起码211、985或者海外学历,还要经过后续笔试、面试层层选拔。”
但今年,计算机实习生想要留用,还要通过答辩,讲PPT,如果不合格,只能“卷铺盖走人。”
回忆多年前填报高考志愿,Justin曾认为自己踩在了风口上。
Justin的父母是学工程的,作为最早一波吃螃蟹的人,父辈们确实捞到了一波红利,等Justin长大,原本想让儿子继承衣钵,但眼看行业日渐落寞。
那时,父母们觉得学计算机会有前途,可能是下一个风口,刚好Justin又喜欢,就读了这个专业。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大楼摇摇晃晃”,谁又能想到,只不过是读了个书回来,他已追不上那艘轮船。
Justin有一家很想去的大厂,但等待那家大厂offer的过程让Justin备受折磨与煎熬。“长达几个月不主动也不拒绝,就像等待渣男的微信一样。”
“A部门的HR告诉你招满了,把你推到B部门,B部门的HR说招满了,又把你推到C部门,过程反反复复,给了你希望,又让你失望”,Justin说。
今年6月,Justin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改变策略,直接拉着行李箱南下来到上海,准备驻扎在这里“打持久战”。过去200多家公司里,倒是收到了近50家面试机会,但都是网络面试,缺乏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交流,这是Justin总结的他屡战屡败的原因之一。
“策略”果然奏效了。
落地上海,投递了五六家公司后,Justin通过面试,成功拿到某家银行的技术岗offer,不过月薪不到1万。
那天在面试现场,跟他同时面试这个月薪不到1万的岗位的候选人,学历可谓是卷上了天,最差也是211,其中有一个候选人本科毕业于纽大,硕士毕业于哥大,Justin不禁思索,“二本学生怎么集体消失了?”
在毕业前,Justin对自己薪资的预期是年薪40万起步,“因为好几个本科同学都拿到这个薪资”。虽然跟预期比,薪资降低了不止一个档次,但熬了半年,总算是有一个offer保底了,为了心安,Justin很快就签约。
几天后,Justin又收到另外一家企业的offer,月薪14K,Justin又火速与前面的那家银行悔约,“还赔偿了1万的违约金。”
Justin提供的图片,地点英国
“病急乱投医”,江翰也投过月薪1万出头的银行单位,作为名校计算机博士,我问他“你真的能接受自己月薪1万多吗”,江翰坦诚自己不太能接受。
时间很快来到春招。
江翰的那位在秋招颗粒无收的陈亮学弟,在春招幸运“上岸”,最终入职一家企业,月薪20K-25K,往年同样级别的岗位,月薪会给到25K-30K。
“不过,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了”,江翰说。
他有几个博士同学去了华为,在往年,华为是大家用来保底的,但今年已经是很好的去处了。
Justin也关注到类似的现象,他好多同学读完研,都去了银行或者保险类公司写代码,“大厂进不去,只能接受更低的工资。”
另外,江翰还告诉我一个现象,今年学校延毕的学生明显增多,不管是硕士还是博士,大家都主动申请延毕,好处是可以保持应届生的身份,多出一年时间找工作,“另一方面,继续住在学校宿舍还可以节约生活成本。”
在今年春招,江翰收获了某国企的Offer,年薪总包价30万,思来想去,江翰还是拒绝了,“天花板触手可及。”
江翰最想去的一家大厂,他悉心准备,曾满怀斗志与信心。
通过一轮轮面试,到了最终面,那个时候江翰觉得自己都能拿下这份offer了,但是HR最终还是把他刷了下来,这让江翰备受打击,“就很绝望,因为我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而且没有办法可以做得更好了”,江翰说。
7月,Justin正式入职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但工作半个多月,Justin愈发觉得岗位与自己的学的专业不太匹配,私下还要承担部分翻译工作。
此前,他的朋友们在上班前总会跟他抱怨“想死”,现在到他上班了,“想死”成为了他的口头禅。
Justin提供的图片,地点英国
如今,江翰还是“无业游民”,焦虑的时候,他骑着自己的小电驴满校园乱逛。
最近,他一边准备着博士答辩,一边等待着一份迟迟下不来的offer,就像等待多戈一样。
这家企业也是大厂,迟迟不给offer,据江翰了解与分析,整个集团目前正在做组织变革,HR可能自己都自身难保,所以招聘流程会拖得很慢。
江翰拍的天空,他说这张充满迷雾的照片,正好衬托毕业季迷茫的心情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浪潮与风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黄金行业”。
就在十多年前,那还是建筑土木工程学生的黄金时代。那时,清华建筑系满是各地的高考状元,录取要求不低于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建筑老八校”的应届生工资可以拿到30万年薪,有的设计院甚至能开到60万。
十多年后的今天,建筑行业日渐式微,土木工程更是成为人人喊逃的“天坑专业”。人物记者采访过一个本科毕业于清华建筑系,并在海外攻读硕士的女生吴妍。他们那一届学生,原本以为自己踩中的是建筑业黄金期的尾巴,但等到硕士毕业,连尾巴都成了影子。最终,吴妍找了一份月薪不过万,需要加班到零点,没有周末的设计院工作。
如今看似蓬勃的朝阳产业,十多年后会是什么模样,没有人会知道。
司司妈的儿子正在就读于国际学校,儿子从小对计算机颇有天赋,司司妈经营着一家公司,她知道今年IT行业的不易,但如果儿子喜欢,她仍旧支持儿子将来读计算机专业。
“与其焦虑我们的下一代学什么专业,作为父母,培养孩子底层学习能力以面对未来社会巨变,他都能从容地适应与应对,这个能力的培养比什么都重要,”司司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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