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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好多蚂蚁呀!”阿米刚进屋就大声尖叫起来,我紧随其后跑过去看。
密密麻麻的蚁群从大门的缝隙里爬进来,沿着墙角一路跋涉,最后爬进了那个垃圾桶。又有一些蚂蚁从垃圾桶里爬出来,顺着原路返回。很显然它们是在运送食物,垃圾桶里肯定有甜食残渣。
那个垃圾桶属于一个非洲室友,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已经有三天没倒过垃圾了,而澳洲正值夏天。
阿米在微信群里提醒她来收拾一下,她怒气冲冲地走进厨房,质问阿米是不是用了她的垃圾桶。阿米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告诉她:“我从没用过你的垃圾桶。”
看来无论身处哪个国家,让别人承认错误总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这个四房的大house住了五个人,都是女性,除了我和阿米外,还有一个中国留学生和两个非洲留学生。
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了,有次那个中国留学生将白糖撒了一地,我们提醒她后院有很多蚂蚁窝,如果让它们嗅到白糖的甜味,估计厨房就要蚁群占领了。但她竟然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哭得凄惨,让我们再也不敢说她的不是。
用完的炉灶总是布满喷溅的油渍和菜渣,地板上随时都能看见麦片、面包渣、奶粉渣,洗衣房里总是有洒得到处都是的洗衣粉,有次把上一个人洗完的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时,我竟然还看到了一条男士内裤。
与人合租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奇葩事,事情都不大,但却像是灌进鞋子里的小石头,时时膈应着你。为何这些人意识不到自己的不当行为可能会给他人造成不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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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澳洲的一个小城读书,阿米作为伴侣过来陪读。这里不像悉尼、墨尔本这些大城市拥有apartment、house、unit等多样化的住宿设施可供选择,这里的住房大多是四个房间、两个洗手间、外加车库和院子的大house。整租一套的费用大概是每周460澳元,对留学生来说是难以承担的一笔费用,因此大多数留学生选择与人合租。
一些华人房东因此找到了生财之道,他们购买或者整租一套房子,然后再分租出去,每个房间单独收租金,能比整租租金高出一倍。有些房东甚至把原本四房的房子改造成五房,就为了多收一个房间的租金。
不像国内的房屋中介从租客和房东两处赚取佣金,租房市场处于买方市场,租客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国外的中介只为房东服务,从房东那里赚取佣金,因此对租客的筛选非常严格,要认真审核租客的存款证明、银行流水、工作合同、过去至少三年的工作经历和居住史,必要时还需要当地人的推荐信,以此为租客的人品和生活习惯背书。对刚来到澳洲没有工作又没有人脉的留学生而言,租房是难如登天的事情,毕竟没有人敢相信一个没有收入的留学生愿意持续地负担房租。
为了避免房东和中介的话语权过大,澳洲政府制定了一系列措施保护租客的权益,以维州为例,中介不得向租客收取超过一个月的押金,且押金必须转到RTBA(Residential Tenancies Bond Authority)的账户,由政府托管,并将正规的押金收据返回给租客,避免房东和中介随意克扣押金的行为。如果存在违法行为,租客向政府部门提交申诉,针对房东和中介的处罚将会非常严重。
留学生的租房困境让一些华人中介嗅到了利益的味道,他们私下与房东商量,绕过政府的监管,不将房屋投入租房市场,押金自然也不会上交给政府托管而是由中介代为保管,租客退房时是否能收回押金,全凭中介一张嘴说了算。租客交的租金由中介转账给房东,可以视为一种逃税行为。
不幸的是,我和阿米租的就是这种黑心华人中介管理的房子,她是一个笑面虎一样的女人,平日见到你总是笑眯眯的,但房子出现问题时推三阻四,从不肯承担责任。最让人生气的是,那次我倒车时不小心碰到了车库的卷闸门,导致最底部的一个滑轮脱轨了,她找来她老公做handyman,但她老公没有修理卷闸门的资质和经验,不但没有修好反而整个卷闸门都关不上了。跟她协商这个事情,她却厚脸皮地说:“我们给了你们100澳元的朋友报价,远远低于市场价格,也去修了只是没修好而已,都没有向你们charge call out fee。师傅已经住院了,你们自己解决吧。”
真的气不打一处来。看着歪七扭八的卷闸门,想到可能要花费上千澳币的修理费,以及卷闸门关不上带来的房屋偷窃风险,我和阿米抱头痛哭了一场。第二天我们用google地图搜索了评分还不错的一家车库门公司,师傅很快带着专业的修理工具上门了,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将之前一团糟的卷闸门恢复如初,花费160澳元。
师傅告诉我们:“这本是一个非常小的问题,用工具把滑轮掰进去就好了,甚至都不用花钱。你们的中介很不诚实,你们要照顾好自己。”他钻进车里,按了两声喇叭,举着我们给他的可乐大笑着说:“下次再来希望是whisky而不是可乐,哦,但是希望我们下次不会再见面了哈哈!”
在澳洲的开局并不顺利,每走一步都是在踩坑,为信息差买单,用吃一堑长一智的笨办法学习这边的生活规则。某些崩溃的时刻,我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要万里迢迢跑来澳洲吃苦受罪呢?
被handyman修坏的卷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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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经历三年漫长的疫情封控,我和阿米萌生了出国的想法。阿米想要出国的意愿比我更强烈,彼时全国上下正掀起一股裁员潮,她辞职后找工作一直不顺利,投出去的简历犹如石沉大海,便想着去打工度假,挣一笔钱再做打算,如果幸运还能学一门手艺。
我当时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既不会被裁员也不会被降薪,但我并不开心。我的一部分工作跟疫情防控相关,每天陷在红头文件的套话里让我不胜其烦。10月底,我被派去外地做疫情防控的志愿者,当我穿着白色防护服在疫区巡逻,居民看到我就像耗子见猫一样躲起来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10月中旬,新西兰的打工度假签证(working holiday visa)网上申请开放,我打算碰碰运气,特地订了一间电竞酒店,因为时差的缘故四点多起床抢whv名额。两台笔记本电脑,一台台式电脑,两个小时过去了,移民局的系统一度瘫痪,最好的战果也仅仅是终于填完了表单信息,但从来没能提交成功。我尝试点击法国、意大利等其他国家的入口,一片冷清,唯有中国的战场厮杀正酣。
2016年朋友抢澳洲whv名额的时候,仅靠自己在网吧操作就轻松拿到了名额,没想到几年过去,新西兰的whv这么火爆。后来我了解到,几家靠服务器和代码运作的代抢中介已经瓜分了这1000个名额,散户成功的概率几乎为零。再去网店一搜,一个新西兰代抢名额已经涨到了近万元一个。
我进了几个代抢群,里面正讨论得热火朝天,抢whv名额已然被拆解为一件高精度的工作。哪家中介的代抢成功率最高?有人做了excel表对市场上的几家中介进行对比分析。还有别的办法出国吗?有人详细整理了各个国家的优劣势。甚至有专门的whv网站持续更新相关信息,从澳新两国的whv实时资讯,到whver的国外打工记录。中国人的内卷真的无处不在。
巨大的焦虑在微信群里蔓延,我也被鼓动着花费两万多元购买了两个代抢名额。每次看到购物车里的那两个名额,我就像《药》里的华老栓一样,“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
澳洲whv已经从抢名额改为了随机抽取,是否能中全凭运气,而且抽签时间不确定。新西兰whv下次开放是在2023年8月,预计会比22年更为火爆。果不其然,再看群消息时,几家中介的代抢名额已经一扫而空,最高的溢价已经达到一万五一个。
太离谱了。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说明这个方法已经行不通了。23年3月,我和阿米决定不再靠whv出国,咨询过多家中介之后,我们打算通过留学的方式出国,因此转让了之前购买的两个代抢名额。如果能够成功,我作为主申请人去澳洲读书,阿米作为我的伴侣,可以以副申请人的身份跟我一同出国。我要申请的是硕士,所以学签不会限制伴侣的打工时长,这是一种非常具备性价比的出国方式。
在网上扒完澳洲几乎所有的公立大学后,我们将主要目标确定为澳洲一所非八大学校的社工硕士专业。一是因为这所学校7月份还有入学名额,我们能够尽早出国,二是因为这所学校地处偏远地区且学费便宜,日后也可以为移民加分。计划敲定之后,我一边着手准备申请学校所需的各项材料,一边准备英语考试。
除了学历证明、身份证明和资产声明外,最重要的材料莫过于persoanl statement,陈述自己为何要出国留学,为何要申请这所学校的这个专业,理由和动机要足够个性化且令人信服,学校才会发放offer。为了判断申请人是否有移民倾向,移民局也会重点关注个人出国留学的动机和与国内的牵绊,后者通常是国内的不动资产和需要照护的双亲,GTE(Genuine Temporary Entrant)及佐证材料往往会成为下签的关键。
不到400词的GTE前后改了六版才最终定稿,为了证明我没有移民倾向,我把家里的不动产权证、汽车注册登记证、独生子女证、一家三口在国内买的保险都找了出来,阿米也把老家的土地承包经营权证和村民建房用地批准书贴进了材料里。说来也好笑,我们出国留学本身就存着移民的打算,却在这里拼命证明自己读完书之后就会回国,就像是一个不得不去圆满的悖论。
为了英语考试出分更快,我选择了PTE(Pearson Test Of English),不同于雅思考试需要长期的英语积累,这个考试更重视应试技巧,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快速达到专业要求的听说读写四个七的分数。第一次考试我的口语成绩以一分之差没能达到要求,等到我拿到合格的英语成绩已经是五月上旬了。
距离学校开学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我们还有许多递签的材料要准备,移民局审核材料也需要时间。考虑之后我辞去了工作,专心准备出国留学的事情。经过几天的纠葛,我和阿米决定一起递交签证材料,共同承担下签或者拒签的结果。在出国这件事情上,我们俩像是并肩作战的战士,各司其职,配合默契。阿米擅长搜集信息并做出决策,而我的执行力强,工作效率高,所有的材料及翻译工作基本都由我负责。
我们最终整理了近60份材料,其中包括40页的两人关系证明,按照学业论文的格式,我制作了目录,按照日常生活、旅行、社交等方面将我们两人的关系梳理了一遍,从租房合同和日常经济往来,到拍的照片和每一次出行的票据,每一个可以证明我们伴侣关系真实性的证据都被我贴进了文档里。我进入了跟自己死磕的状态,也许我把材料做得扎实一点,把格式理得清楚一点,下签的几率就会高出一点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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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最大的难题还是出在钱上,两人出国至少要准备50万元的财产证明,而当时我们手里只有10万元储蓄。我愁得胃炎都犯了,剩下的40万要怎么变出来呢?阿米的家庭不能提供任何帮助,跟父母商量后,我们决定让父亲短期贷款20万,下签后立刻把这笔钱还上。父母向亲朋好友借款10万,我向朋友借款10万,承诺两个月后就还给他们。赌上全部身家,成与不成就看这两个月了。
为了减少开支,我们没有续租之前的房子,而是短租了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隔间,在那里我备考PTE,准备递签要用到的材料。床垫是劣质的席梦思,睡一夜起来腰酸背疼,像是夜里被人揍了一顿。楼上的废水顺着白色PVC管道冲下来,像是无数小沙粒瞬间被抛洒在地板上,每次被这种声音吵醒,我都安慰自己这是好运即将到来的征兆。
递签之后是漫长的等待,我们每天都要焦灼地查看好几遍群消息,时不时询问中介目前的进展,一遍遍地刷新网络平台的相关资讯。澳洲移民局对于配偶签证材料的审核会更严格,伴侣两人同时递签被拒的概率要高于单独一人递签。那段时间,我和阿米的额头爆了很多痘痘,睡眠质量也变得很差。
这次机会对我们来说不是尽力就行,而是非如此不可。我已经辞去了稳定的工作,债台高筑。失去了应届生身份,阿米找到合适的工作亦是希望渺茫。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如果结果未能如愿,我们不知道下一步还能做什么,这就像是一场赌局。
经历了三周焦灼的等待,已经是6月下旬了,在一个没有预兆的早晨,阿米急切地摇醒熟睡中的我,拿着手机惊喜地喊道:
“下签啦,下签啦!”
睡意朦胧中我还以为她是在诓骗我,直到看到微信群里中介发给我们的下签确认信,我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们两人的澳洲签证终于下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澳洲啦!
那天大概是我人生中最为欢呼雀跃的一天,经历大半年的煎熬和准备,我们终于为自己搏回了一次出国的机会,为自己的人生开启了一种崭新的可能。我们将在一片自由的国土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过一种表里如一的生活。
飞机降落在墨尔本机场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前来接机的是学校的一位东南亚女生,她热情地跟我握手,我大方地向她介绍阿米:“She is my partner。”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不用在别人跟我介绍对象时假装自己有男朋友了。
第一次跟外国人交流时我非常忐忑,阿米竟然害怕得躲在我身后一言不发。我们走进一家餐厅,想要点单时甚至都无法组织一句完整的话,看到全英文的菜单时更是傻了眼。我问服务员有没有意面,服务员面露尴尬但又不失礼貌地说:“对不起,我们是一家西班牙餐厅,因此没有意面哦,但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些招牌菜。”
我随机点了两份菜品,吃到中途感觉有些头晕,起初还以为是食物中毒了,后来翻看菜谱才发现,那两份菜都含有酒精,一个是sherry,一个是mojo。来到澳洲的第一天,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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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天空永远都蓝得那么不真实,自然只属于它自己,偶尔才会有来遛狗和运动的人。我爱上了在公园里跑步,绕公园外围一周有五公里的距离,大多数时候我能独享这大片大片的草坪和橡树。辛辣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来,草坪笼罩在斑驳的光影中。途中会经过两片松树林,厚厚的松针绵延,脚踩上去软绵绵的。我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松树的香味清冽而熨帖,让所有的心绪都有了妥善安置的地方。
跑步的公园
跑步必经的一片松树林
雨后的森林里有很多蘑菇,多数是牛肝菌,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毒蘑菇。我乐此不疲地搜集牛肝菌,将孢子拍洒在松树下,把蘑菇埋在厚厚的松针下面,期待它们下一轮的生长。
虽然面临语言障碍,但通常情况下对方会耐心地听我把话说完,放缓语速与我交流。他们礼貌且有分寸,造成不便时会先说sorry,道别时总会说一句“have a nice day”。遛狗时会牵好狗绳,如果狗狗感到好奇靠近我,他们会马上把狗狗拉开。车辆总会停下来礼让行人,也极少突然变道、加塞和鸣笛,即使等待一个安全间隙超过五分钟,他们也会耐心地排在后面。用uber打车,司机会主动下车帮我安置好行李。拎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上车,公交司机会耐心地等我坐稳之后才缓缓发车。
有次我因为两次走错高速路导致送餐晚了一个小时,当我带着恐惧敲开门,顾客没有说一句责备的话,他没有接受我帮他买单的提议,却在订单完成后给了我一澳元的小费。
当我第一次被追尾时,我心想对方大概率会逃避责任,没想到他真诚地向我道歉,并承诺追尾是他的责任,他一定会处理。一位护士下车查看情况,她再三确认没有人员伤亡后才开车离开。拍照留存证据离开后,他又特意拨通了我的电话告诉我这是他的真实手机号,遇到问题就联系他。我没有花一分钱就解决了这次事故。
所有这些细节都让我相信,我来到了一个美好而友善的地方。我带着新奇的目光打探这片国土,仿佛一个即将与新婚伴侣开启蜜月旅行的人,充满希望,饱含期待。
即使在一个新的国家开启一段新生活并非易事,但我们是踌躇满志的,我跟阿米在国内同居了两年,因此我丝毫不怀疑我们经营生活的能力,我们知道在哪里能买到更便宜的东西,知道如何规划每一笔支出,知道如何合理安排自己的生活,这些生活技能同样可以迁移到澳洲。
还没买车的时候,我们拎着大箱子去各大商超置办生活用品,如数家珍地将它们安置在合适的位置,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十几平方的小屋,每一处都要有我们自己的印记。我们自己动手组装了桌椅和柜子,还通过为同学组装家具挣到了钱。
超市里的菜品不够丰富而且价格昂贵,我们选择自己种菜,豌豆尖尖、香菜、葱、空心菜、小白菜、番茄,小小的菜园里是一片繁盛的绿油油,那里是阿米最爱的地方,她细心地侍弄她的小菜园,土壤总会给予她丰厚的回馈。
我们种的蔬菜
逛超市像在走迷宫,花花绿绿的商品都是我们不认识的牌子和名字,要拿出翻译软件才能确认自己买到了想要的东西。我爱吃的西葫芦是zucchini,阿米爱吃的香菜是coriander。苹果基本有三种,pink lady的口感类似国内的红富士,green apple比较酸,royal gala个头小小的。
这里很难买到国内常吃的中餐食材,但中国人强大的觅食本能不可小觑,没有红薯粉条就用韩国粉丝来代替,没有姜和蒜,就用姜粉和蒜粉,没有走地鸡,饲养的鸡也可以凑合,没有肥牛卷就自己将牛肉切成薄片。在川妹子阿米的手里,所有的食材都有大作用,能变成水煮牛肉、酸菜鱼、粉丝肥牛煲、宫保鸡丁、干煸辣子鸡、云南过桥米线……
阿米做的酸菜鱼
我们偶然发现澳洲的卫生巾是免税商品,了解之后发现,从2019年1月1日开始,澳洲政府取消了之前对女性卫生用品所征收的10%商品及服务税。
来澳洲不到一个月我们就买了一辆二手车,我给它取名叫“小蓝”,小蓝从不让我们失望,省油又省心,我开着它去超市采买,去海边玩耍,去学校上课,去送阿米上班。我凭自学很快拿到了澳洲驾照,做起了uber送餐员,因为我的准时和热情,收获了百分之百的满意率,虽然偶尔也会遭遇一些突发状况,但我总能巧妙地化解。我还做起了同学们的驾考陪练,小赚了一笔。这里尊重劳动,付出理应得到回报。
车子给我们带来欢乐,也带来了烦忧,除了卷闸门事故和追尾事故外,其他事故也多半是开车造成的。有次进车库时我碰到了墙,石膏板做的脆皮墙凹进去一些,不严重,我和阿米摇身一变成为修墙工,把这块损坏修复如初。但没过多久,进车库时我又撞上了同一个地方,这次比较严重,有一平方米左右的损坏,我们没法自己修了,于是让保险公司介入处理。
我们自己修墙
在澳洲办事效率之低大家早有耳闻,半年过去了,理赔还未到账。直到今年1月底,笑面虎中介告诉我理赔近期就会到账,她会马上找施工队维修,我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幸运的是,那次事故之后我们长了记性,只敢倒车入库,行车时亦是万分小心,再也没有出过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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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我也渐渐发现了这里的独特气质,就像一个近视眼的人突然拥有了一副眼镜,看到了更为清晰的世界。
这是一个人口老龄化严重的社会,政府有完善的福利制度鼓励生育,给每一个出生的孩子及其父母发放补贴。在澳洲养孩子不花钱,公立学校都是免费的,各种各样的政府补贴甚至可以成为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因此在澳洲三孩四孩的家庭十分常见。
这里的青少年常被称作“社会毒瘤”,他们骑自行车呼啸而过,朝我大声吹着口哨,嘴里说着听不懂的,但明显是不怀好意的玩笑话。从我身边经过时,他们会调侃一句“hey bro”,我知道他们是在调侃我假小子的装扮,没有恶意,但着实没有礼貌。比起对着你破口大骂和在麦当劳随手向人群扔可乐的teenager,他们的行为还不算太出格。
挂着红色P牌的老旧改装车上载满了奇装异服的年轻人,鼻环、唇钉、眉钉、大面积的纹身是他们偏爱的装饰。他们刚刚拿到驾照,习惯把音乐声开到最大,把油门轰到底,发动机的隆隆声尖利刺耳,仿佛下一秒气缸就要炸开。绿灯亮起的那一秒,他们大笑着像射出的箭一样飞远了。
超市门口会有流浪汉,他们胡子拉碴,一身破旧的衣服积满了黑色污渍,他们通常有毒瘾或者患有精神疾病,挥霍完政府补助便成为流浪汉。澳洲南部的冬天这么冷,他们夜里在哪里睡觉呢?有次我终于发现了他们聚集的地方,是一栋荒废很久的办公楼,那栋楼两年前开始招租,直到现在也没有租出去,成为了流浪汉们的避风港。
疫情同样在这座小城留下印记,最中心的商业区有许多商铺关门,挂上了招租的广告。开奶茶店的姐姐向我抱怨一整天都没有多少客人。
经济的不景气无法影响人们找乐子的心情,凌晨十一点的酒吧门口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重金属音乐从门缝里漏出来,震得人的心脏都在跟着颤抖。接近零度的天气里,总有时尚的女孩子一身长裙出现在各种party上,即使她们被冻得瑟瑟发抖。他们三五成群,站在冷风里抽烟聊天。偶尔有几声大笑划破夜空,漫漫长夜,他们的寂寞总有处安放。
如果突然闻见一股浓重油腻的烟草味,那附近一定有人在吸食大麻。某个不起眼的洗手间隔间里,有人把注射完毒品的注射器扔在专用的铁质回收盒里。毒品泛滥是最大的社会问题之一,但澳洲政府能做的似乎只有让这些人不要乱扔针头以避免交叉感染。
我在火车站做志愿者时,亲眼目睹一个瘾君子霸占残疾人洗手间长达一个小时,工作人员敲门请他出来,只听见一声易拉罐摔在门上的声音,但门没有开。过了十分钟,门终于开了,一个中年男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光着脚,鞋子拎在手上,双眼迷离,看起来像是喝醉了,大腿后面还能看见残留的淡淡的血迹。我猜测他刚刚通过大腿静脉注射的方式使用了毒品。
还有一些无法预料的意外,它们令人不悦,不是什么大事,但却在提醒着你,你生活的环境完完全全改变了。
有一次我停在阿米打工的日料店前接她下班,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在经过我的车时故意压低身子,确保我能看见他。他一脸猥琐地做出伸舌头舔舐以及抚摸乳头的动作,然后迅速溜走了。而我愣了两分钟才理解了那个动作的含义,他在对我进行性骚扰,而且看到我一身Tomboy的装扮,有针对性地选择了那个动作。
疯子,完完全全的疯子。
以往我从未想过自己遭遇种族歧视会是什么反应,直到那个白人男子在看到我把车停到残疾人车位时,破口大骂“fuck off, go back to your home”,我整个人完全僵住了。我因为犯了一个错误而自责,但又觉得自己已经把车停到了正确的位置,不该遭此带有种族歧视意味的语言暴力。路过的一位女士叫来了附近药店的保安来确保我和阿米的安全,一位机车大叔也安慰了我们,但这些美好的善意都无法阻止那句话带给我的伤害,未来几天它像跑马灯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循环。
让我滚回老家去?18世纪末期,英国人登陆悉尼湾,开启了对澳洲的殖民进程,也对澳洲的生态环境和原住民部落造成了灾难性的伤害,砍伐树木,开采矿产资源,奴役和杀戮原住民……来自西方世界的白人鸠占鹊巢,抢了澳洲原住民的地盘,却让一个中国人滚回老家去,真是可笑。
我想用中文骂他们,那一定非常解气,但他们听不懂,就像他们说一些难听的英语俚语我也听不懂一样。也许下次我无论如何都应该回敬他们一句“fuck off”,但学校的心理咨询师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们是否磕嗨了或者患有精神疾病,所以自保成了优先选择。
在这里连愤怒都是有门槛的,因为语言障碍,因为他们冒犯你的方式前所未见,而你的外形恰好看起来温顺柔和。多数情况下,我只是感到疑惑,却不知如何反击。我像是一个全身布满感受器的怪物,外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我产生应激反应,但我也只能像含羞草一样缩起自己的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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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些都是与我无关的陌生人,时间一久也就淡忘了,那么来自朋友的背叛则是所有事情里面最让我难过的。
刚来到澳洲我们就认识了一个中国同学S,相处一段时间,我觉得她幽默风趣,做事情靠谱,对朋友也仗义,是个值得交的好朋友。我们一起打火锅,包饺子,练车,讨论作业,去对方那里蹭吃蹭喝,度过许多快乐的时光。当她因为一桩矛盾被室友孤立,在朋友圈被贴上“媚男”的标签时,我们选择相信她讲述的故事,相信她是被冤枉的。身处异国他乡,想要在身边建立守望相助的朋友圈子,我自然非常珍惜这份友情。
正好学校快放假了,我们便着手合租房子的事情,我们提前商量好,这座房子只能女生入住,男性朋友可以来聚餐,但不能留下过夜,大家欣然应允。后来她谈了男朋友,考虑到她可能会想和男朋友一起住,我两次确认了她的意向,得到想和我们一起住的肯定答案之后便也没有了顾虑。
找房的过程非常艰难,经历一个月的高强度看房、提交申请文件和十几次被拒之后,我们终于被一家中介相中,我为我们几个女生的默契配合感到骄傲。签合同前突然出了变故,S吞吞吐吐地问我们这个房子她男朋友能否住进来,之前三番五次确认好的底线自然不容更改。
她开始为男朋友开脱,说她男朋友还没找到房,她不能丢下他不管。她没再往下说,我已经知道了她话里的意思。我回复她,既然理念不同,那也不必强求住在一起了,免得将来闹矛盾。合租的话我们需要提前退租现在的房子,承担一笔不小的经济损失,这是我们给到的诚意,如果不能达成共识那就到此为止了。
可笑的是,S的男朋友一周后就顺利找到了房子,他们俩欢喜地搬了进去并开始置办家具。我不敢细想其中的关节,不知道S的男朋友到底说了什么话促使她改变心意,也不敢去求证,只怕真相会更加残酷。
身边知道此事的同学说我和阿米对别人太过热情,迟早要受伤的。我对社交完全失去了兴趣,有时一整天都不想外出,更不想动弹,微信列表里的同学们一概不想联系,更别说结识其他国家的同学们了。
半年过去,我逐渐变得心灰意冷,与澳洲的蜜月期已经过去了,现在我看它就像看一个与我无关的乞丐,带着厌烦与戒备。我不想再接触与英语有关的任何东西,甚至不能再看英文剧。之前为出国付出的巨大努力,在此时都仿佛成为了一个笑话。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句话在世界性区域里得到了更有力的证明。班上有100多名学生,近一半的学生来自中国,另外一半来自印度和东南亚的一些国家,极少数学生是当地人。人口的跨国流动也遵循着欠发达国家流向发达国家的规律。这些中国学生大多抱着移民的目的来此读书,努力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当我们还在为生存问题忧心时,一些当地人举着“no more cars”的牌子上街游行,还有个叫做Block Australia的组织会做用身体逼停火车的事情,以此唤起公众对地球命运的关注。
这里的公民从出生到死亡都有完备的政府福利为他们兜底,残疾人和老年人甚至能得到一对一的照料,生活得便利又有尊严。卖场里七成以上的商品都是made in China,这里的工厂几乎不生产这些生活用品,他们从中国进口轻工业商品,出口的价格能翻几倍,而血汗工厂里的中国劳动力却只能拿微薄的薪水。
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意识到,我是个自卑又谨慎的中国人,所经历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走在大街上时,我刻意观察自己是否走在了左边,是否给他人造成了任何不便;停在马路边时,我反复确认车辆是否停对了位置,左右两边的距离是否会影响他人下车;逛超市时,我小心翼翼地控制好手推车,随时准备说Thank you或者Sorry。
脑海中无法摆脱一些强迫性的想法,担心下一秒会有人突然冲过来对我大吼让我滚回老家去,担心会有人对我做一些带有性暗示的挑逗性动作,更担心身边的某个人正密谋一些伤害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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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没有跟我一样强烈的抵触情绪,她比我更具备成为一名世界公民的潜质,她坦然地接受崭新的一切,她能从蓝天绿树那里获取能量。这里没有呛人的烟味,也没有随处可见的标语和人物画像,自由包容的氛围让她感到舒适。她对人际关系向来钝感,能否交到朋友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独处就能感到富足而喜悦。
而我像是个在外受了委屈的流浪者,如此思念国内的好朋友们,怀念我们在国内结成的坚固而温暖的安全网络。我们会在线上分享彼此的生活,真诚地聊起彼此的心里话,跨越南北半球牵挂和支持着彼此,全然没有算计和背叛。
当我回到中国,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这里有我熟悉的语言和面孔,有我熟悉的饮食和生活方式。回国的每一天都很开心,我们回老家见了闺蜜,围炉煮茶畅聊人生;去杭州见了朋友,游了冬日的西湖;去广州见了一众姐妹们,唱K、涮牛肉火锅、泡温泉、滑雪;去四川见了阿米的老师朋友们,吃到了四川各地的美食……
他们如此可爱有趣,对比之下,我在澳洲失败的交友经历就像一块伤疤一样,嘲笑着我识人不明,宣告我想要在澳洲交朋友的梦想破灭。人在愤怒之时总想树靶批判些什么,我自欺欺人地将其归结为是澳洲在作祟,不然为何在国内好端端的华人朋友到国外竟变了副模样呢?
回澳洲前两天,我的焦虑到达了顶峰,一想到回去要面临的租房、学业、实习、社交等问题,我就觉得自己要爆炸了。真想一直一直呆在中国,不去面对我们在澳洲即将面临的所有问题。
终于还是回到了澳洲,我竖起了一道墙,将自己和这片土地隔绝开来,在墙里,我继续按照原有的方式过我熟悉的生活,至于墙外发生了什么,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充耳不闻。
就像我去年旁观他们举着“vote yes”的牌子上街游行,阵势浩大,我做的只是拍张照片,录个视频,跟国内的朋友们分享这实属罕见的新闻,而后抛诸脑后。我了解他们的诉求吗?知道他们来自哪里吗?我不知道,而且也完全不想知道。
外出倒垃圾时,一个中年男子上前问我能不能给他几分钟时间,我以为他是推销员,敷衍了几句便打算离开,没想到他说自己是附近的邻居,来提醒我昨天夜里这条街上有人撬车偷东西,让我关照一下停放在外面的车辆,说完他骑着自行车又去了下一户人家。
我为自己树起的戒备心感到羞赧,我们本是陌生人,但他却停下来耐心地跟我解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真诚地给予善意,即使这不是他的职责。而我却因为此前一些不好的经历将他视为不怀好意的人。
我是不是太过敏感了?我的愤怒和失望到底在针对谁呢?刚出国大家多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适应,我为什么要因为刚开始的艰难和挫折而全然否定自己呢?
我们确实换了个环境生活,这里的生活与中国截然不同,但澳洲终究也只是个平凡之地,有好也有坏。澳洲依旧是那个澳洲,小城依旧是那个小城,只是我困在了自我编织的意义之网上,是我不合理的期待才导致了后来的失望,又与澳洲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我一开始没有给自己定太高的生活目标,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如果选择活在当下,而不是一定要争个结果,那生活中必定会有更多的乐趣。
如果我在交朋友前能对对方有更多的了解,设置一些交友门槛,也许就不会交到自己不喜欢的朋友了。如果我怀着顺其自然的心态去社交,也许可以逐步建立起志同道合的朋友圈子。
回国一定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吗?逃跑又有什么用呢?在国内时我们也遭遇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被公司裁员,被偷电动车,被楼上的熊孩子搅扰得不得安宁,被各处刺鼻的烟味呛得直咳嗽,被咸猪手摸,被迫关在家里至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如果呆在哪里都不能尽如人意,也许是因为我还没能真切地了解自己附近的生活,无法与这个地方产生链接。我的邻居来自哪里,每周是谁在帮我们清空垃圾桶,最近有什么本地新闻。失去了对周围的了解和信任,人就会像飘萍一样变得孤立且脆弱。如果换种思路,抱着好奇和探索的心态尝试去了解自己的附近,或许一些奇妙的变化就会出现呢。
去年半年,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解决了大大小小的事故,都拿到了澳洲的驾照,也攒到了一点钱。我顺利通过了各门课程,有门课得到了outstanding的评价。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了,我取关了移民留学相关的订阅号,重启了停滞半年的书写,打算有空就开车去附近转转,用笔记录我眼里的澳洲,以及即将开始的社工实习。阿米在考新的证书,找新的工作,对于未来的人生也有了初步的规划。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具体的过程、感受和体验或许比结果更重要。
在维多利亚湖边散步的那个午后,天空像一块没有杂质的蓝宝石,一只黑天鹅正扭动着硕大的身躯过马路,它似乎迷路了,又似乎在担心前方可能遇到的危险,总之它停在了马路中间,停了大概五分钟。这时一辆白色的皮卡车停在它面前,后面陆陆续续又有车子停下。没有人鸣笛,也没有人绕路,所有车都在静静地等着这只小生灵过完马路,画面仿佛静止了。
黑天鹅过马路
那个时刻我的感受奇妙且复杂,那是我来到澳洲之后觉得它最可爱的时刻。
也许我还能试试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呢,或许未来我还会有不一样的经历呢。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下次再有人让我滚回老家去,我一定要回敬一句:“Fuck off, go back to your European 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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