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失忆的孙道临

　　在中国电影百年史中，有一位非常重要的艺术家。他的演艺生涯长达半个世纪，他集编、导、演于一身，才华横溢，还会写散文和配音。他就是被称为“电影皇帝”的孙道临先生。

　　孙道临不仅样貌出众是公认的“美男子”，演技也是无可挑剔，塑造过无数让人印象深刻的经典角色，与此同时他还是一位优秀的导演。他执导的《詹天佑》得到了华表奖“最佳故事片奖”和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

　　那个时代的演员，无一不是历经磨难才能获得如今的成就，孙道临这一生，也是传奇的一生。

　　1939年的一天，还在念大学的黄宗江准备把《窗外》改编成话剧，但是男主角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

　　偶然间他看见了校友孙道临，风度翩翩的形象让黄宗江眼前一亮，他的男主角似乎有着落了。为了确定自己的感觉，他还偷偷跟踪了孙道临一阵子，越看越觉得他合适。黄宗江带着自己翻译的剧本找到孙道临，孙道临也非常乐意帮这个忙。

　　没想到，《窗外》演出后，竟然大获成功，导演黄宗江和演员孙道临都因此崭露头角。这次拍摄以前，孙道临从没想过自己会和舞台打交道，大学他学的都是哲学系，一直立志做一个哲学家。

　　父亲孙文耀13岁时就考上了秀才，长大后又远赴比利时留学深造，学成归来后在北京交通部担任工程师。孙道临的母亲也是气质温婉有修养的大家闺秀。本来父亲希望孙道临能继承自己衣钵成为一名工程师，但孙道临对工程没兴趣，对文学却有超乎寻常的热情和天赋。

　　还在少年时期孙道临的文学造诣就显现出来，15岁时就在校刊上发表了小说《母子俩》，在学校引起轰动。《母子俩》发表后的第二年，孙道临顺应时代潮流成为一名光荣的党员。

　　期间因为动荡的时局多次被捕，所幸都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即使这样，孙道临的一腔爱国热血也让父亲很担心，毕竟这样的热血很可能有生命危险。1938年，孙道临被燕京大学录取，他报考的是哲学系。

　　本来一心想要用哲学寻求真理的孙道临，却因为黄宗江的出现改变了一生。和黄宗江合作完《窗外》，孙道临又陆续出演了《雷雨》、《生死恋》等多部话剧，成为学校的大明星。

　　遇到挫折，依旧坚持演员梦

　　1942年毕业前夕，战争爆发，燕京大学关闭，孙道临再次被捕。等到他被放出来，首先面临的就是失学失业的现实。

　　本来一片光明的前途却忽然被黑暗笼罩，孙道临迷茫了，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这时，父亲告诉他，不管如何，先要有自保的能力。

　　这次孙道临很听话，他为了获得自保的能力放下身段跑去做羊倌，放了一年羊。

　　一年之后，孙道临还是忘不了在学校的演出经历，想成为一名演员。于是他又考进了中国旅行剧团，跟着剧团来到上海演出。受当时环境的影响，电影院已经3年没有播放过电影，只能靠话剧演出赖以生存，还仅仅只能勉强让大家糊口。

　　但是孙道临和其他演员却不觉得辛苦，即使每天只吃半个馒头，依然干劲十足的在台上演出。1945年，抗战取得胜利，孙道临重回学校完成了学业，于1947年毕业。毕业后，黄宗江再次找到孙道临，邀请他出演话剧《大团圆》。

　　1948年，《大团圆》要被改编成电影，邀请孙道临出演“三弟”。这次演出是孙道临的电影首秀，他的生命从此和影视行业紧紧联系在一起。

　　1949年，孙道临成了上海电影制片厂的正式演员。也是这一年，孙道临和吴茵、赵丹合作拍摄了《乌鸦与麻雀》，拿到了文化部颁发的个人一等奖。

　　这之后，孙道临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和冯哲等演员一同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奔赴前线和战士们一同战斗。出发前，孙道临带着“一去不返”的决心和姐姐“诀别”，叮嘱姐姐不要告诉母亲自己参军的消息，免得母亲担心。

　　幸运的孙道临没有“牺牲”在战场上。战争结束后他重返荧幕，拍摄了《渡江侦察记》。因为有了真正的参战经历，他扮演起侦察队连长更是得心应手，把这个军人的勇敢刚毅展现的淋漓尽致。

　　影片上映后，扮演“李连长”的孙道临火遍全国，深受大家喜爱。1958年，孙道临拍摄《永不消逝的电波》。

　　为了真实还原“老虎凳”这种酷刑，孙道临主动要求体验坐老虎凳的感觉。当凳子上被加到第三块砖头时，孙道临已经是呼吸困难全身大汗，还是导演王苹看不下去才紧急喊停，这时孙道临几乎要昏过去。

　　随后，孙道临陆续出演了《早春二月》、《李四光》《雷雨》等电影，获得了多项大奖，成为影视圈最炙手可热的影星。

　　退居幕后不再拍戏

　　74岁以后，孙道临自知年事已高，逐渐退居幕后。因为受了父亲的影响，一直希望将“铁路之父”詹天佑的故事改编成电影搬上大荧幕。

　　1999年，他开始着手这件事，直到2001年，《詹天佑》终于在全国上映。影片播出后大反响空前，孙道临也斩获了两个重量级大奖。

　　2005年，对电影行业有杰出贡献的孙道临被评选为“百年百位优秀演员”。因为出演了很多英雄人物，孙道临很珍惜自己的形象，从不接广告和商演。

　　一次，自己出席活动的照片被某医药公司利用，私自宣传。被孙道临知道后，不顾80岁高龄坚持和这家公司对簿公堂，终于赢得了胜利，法院宣判公司对孙道临公开道歉。

　　案件结束，这家公司还不甘心的指责孙道临：“别以为你演了英雄就是英雄。”虽然案子最终胜诉，但是也极大的伤害了孙道临的身心，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官司结束时，他已经因为三叉神经出问题影响到记忆，甚至在最后都忘记自己为何打官司。

　　虽然失忆，但我记得你

　　曹可凡在孙道临患病初期还采访过这位老艺术家。当时孙道临已经不能对答如流，记忆里很多东西都变得模模糊糊。

　　采访进行到一半，孙道临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抓着曹可凡的手哽咽说道：

　　说完难过的大哭起来。深知孙道临内心苦楚的曹可凡也不禁难过落泪。采访后这段视频一直不曾播出，怕很多喜爱老先生的人忍不住心酸落泪。那几句撕心裂肺的哭诉被曹可凡深深埋进心里，不敢提及。

　　这次采访以后，孙道临失忆的情况愈发严重。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忘记一个人，他的妻子王文娟。

　　王文娟认识孙道临时也是当红的越剧名伶，她在《红楼梦》中扮演的林黛玉被人们称为“最美林黛玉。”

　　大龄男青年孙道临37岁时仍没对象，他发愁的请求黄宗江帮他介绍个对象。黄宗江在身边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比孙道临小5岁的王文娟。

　　1958年的一天，孙道临和王文娟在黄宗江的撮合下见面。孙道临很腼腆，不怎么说话，直到晚上送王文娟回家，才鼓起勇气打破沉默。他和王文娟聊起了《梁祝》，还给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其中很多见解都想法独到，和王文娟不谋而合，让王娟对他刮目相看。

　　相同的事业和爱好让他们彼此惺惺相惜，很快就发展成为恋人。每次王文娟演出，孙道临都会去现场观看，王文娟看着台下鼓掌的恋人，心里如蜜一般甜。

　　不顾一切在一起

　　可惜好景不长，二人相恋没多久，王文娟就被文化局的领导约谈。领导指出孙道临过往经历有问题，希望她重新考虑他们的关系，如果继续恋爱那很可能被“退党”。

　　在当时，被“退党”不是件小事，王文娟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和孙道临分手。她带着孙道临写给自己的一封信退还给他，孙道临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收下信没忍住流下眼泪。

　　分手后王文娟心里非常难过，茶不思饭饭不想的好像丢了魂儿。一段时间后，饱受思念煎熬的王文娟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没有孙道临，不顾一切的找到孙道临家。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王文娟，孙道临呆住了，下意识的说：“你怎么来了？我去给你买蛋糕。”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下楼。

　　王文娟在孙道临家中等待，看见桌上放着她写给孙道临的信，有些句子还被孙道临用笔着重标出。王文娟很感动，后悔自己曾经放弃了这段感情，幸好这时发现还不晚，他们重新在一起了。虽然俩人重归于好，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只能默默的等待。

　　这一切被热心的张瑞芳看在眼里，十分不忍，便来到北京和周总理、邓颖超汇报了他们的情况。周总理和邓颖超都表示很欣赏两位艺术家，支持他们在一起。得到了领导的批准，孙道临和王文娟多年的等待终于修成正果，将婚事提上议程。

　　却不想半路又遭到了导演岑范的阻挠。原来当时王文娟正在拍摄电影《红楼梦》，岑范怕结婚后王文娟难掩喜悦之情，无法演出黛玉焚稿这一悲伤的情节，恳求他们在拍完这段戏后再举行仪式。

　　孙道临和王文娟对导演很理解，真的把婚期推迟。1962年，这对历经磨难的情侣终于登记结婚。婚礼仪式很简单，但是到场的嘉宾都对她们献上了真诚的祝福，婚礼仪式充满温馨幸福。

　　1964年，王文娟和孙道临的女儿出生了。为了纪念这一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他们的女儿得名“孙庆原”。

　　长大后庆原也同父母一样优秀，毕业于名校又在德国留学，现在留在上海工作。虽然没有成为演员接了父母衣钵，但是孙道临和王文娟尊重女儿的选择，只要女儿开心什么工作都不重要。

　　有你相伴真好

　　女儿上学后，孙道临和妻子就相伴在家，一起弹琴看书，小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最让王文娟感动的是每当家里来了亲戚朋友，孙道临都先说：“文娟不太会做家务，你们别让她干。”

　　每次王文娟出差，孙道临也都会帮她把行李打点妥当，也是非常地细心。即便生活中有些冲突，孙道临也总能找到合适的方法既可以解决问题，也不会伤到两人的感情。

　　比如王文娟经常会练声练到口干舌燥，孙道临为她准备好鲜梨润喉，但王文娟每次吃完梨总会忘了收梨皮和梨核。于是孙道临就把这些东西放进了被窝，用这种恶作剧的方式来改正妻子的小缺点。

　　1996年，因为知道王文娟喜欢孟丽君，孙道临专门为妻子投拍了电视剧《孟丽君》，帮她圆梦。

　　对此，王文娟感动不已。

　　2005年，孙道临患重病入院治疗。一直在身边悉心照顾他的王文娟很快也累倒了，在孙道临楼上也住了院。

　　两人住在同一幢病房大楼里，王文娟在十楼，孙道临在九楼，两人只有一层之隔，却躺在病床上无法相见。为了不让丈夫担心，她叮嘱大家不要告诉孙道理自己生病的事。

　　但还是被孙道临知道了，那时他身体十分虚弱，还是抱了一只西瓜颤颤巍巍地上楼，蹒跚着来到她的病房，坚持要喂她吃西瓜。此情此景，令在场的人都十分伤感。

　　后来王文娟身体恢复，孙道临的健康却越来越不好。2005年，王文娟80岁生日，孙道临还让女儿陪着给妻子选了个大钻戒当礼物，亲自给妻子带上。

　　2007年12月，孙道临去世。王文娟写书回忆了一个细节：孙道临在养病时，有时晚饭后王文娟陪他下楼散步，沿着武康路一路走去。

　　经过密丹公寓时，孙道临笑着跟她说：“你还记得吗，谈朋友的时候，人家都睡觉了，我们还沿着这条路来回走？你说这样送来送去，像演十八相送’一样。人生如旅，终究还是难免一场送别，恋爱时那一次次“十八相送”，每次都是他最后送我回到“枕流”，在人生这条漫长的路上，最终，是我送别了道临。这一路上，我见识了许多风景，但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永远还是那一个能够并肩同行，能够分享悲喜的人。”

　　在丈夫去世的14年里，每到清明和丈夫的生日、忌日，王文娟想起与丈夫走过的风雨温馨岁月，就会忍不住掉眼泪。

　　王文娟

　　2021年清明节，王文娟又像从前一样去给丈夫扫墓。95岁的她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她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光不会太多，这次她坐在丈夫的墓碑前黯然问：“道临，如果我以后去天堂里找你，你还会认识我吗？可我永远记得你的样子。”

　　没人给王文娟答案，她在心里告诫自己：我们相爱结婚40多年，道临一定认识我。8月6日，95岁高龄的王文娟仙逝了，去天堂里追随心爱的丈夫，重续生前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