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被北大学生轰下台之后

　　国庆结束首日，于丹回扬州了。

　　一身淡绿丝质长裙，国风气质满满，于丹再登“扬州讲坛”。两个小时的传讲时间里，从天人合一到道法自然再到百姓日用即为道，于丹娓娓道来。

　　据现场听友反应，馆内座无虚席、掌声如潮。结束的合影于丹站立C位，笑容如初。

　　似乎此前一切争议纠葛从未发生，于丹仍是那个受人追捧的国学大师。

　　但熟知于丹的人或许知道，从声名鹊起到群起攻之，于丹的梦幻成名之路也才刚刚走过五六载光景。

　　2006年国庆黄金周，于丹初登《百家讲坛》，一炮而红。从无人问津的大学教师到众人追捧的明星学者，于丹只用了七天。

　　于丹之热，一时风头无二。媒体称她为“学术超女”“女版易中天”，各种头衔纷至沓来。节目播出一个月后，中华书局加急推出于丹书系，三个月不到狂销230万册，奔走于各大签售会现场的于丹，一度“签得手都残了”。

　　然而，就在她成名高光那几年，“伦敦撒泼记”、十博士联名抵制、北大学子炮轰下台……一桩桩“抓马”丑闻又接踵而至。

　　喧嚣过后，于丹全网仍有超过500万的粉丝，微博、抖音、小红书、公众号，研究媒体出身的于丹经营起自媒体。评论区时有支持、时有争议。

　　在这之外，于丹脱下高跟鞋和黑丝袜，穿上中式服装继续讲国学。有意或无意，于丹已悄然淡出大众视野。

01　

      时间回溯到于丹成名之前，一切的本初。

　　1965年，于丹生于北京。3岁以前，于丹跟着外婆长大。

　　外婆腹中有笔墨，曾就读于张之洞创办的女子学堂，拿着卡片教年幼的于丹认字、诵读诗词。

　　幼年于丹和父母

　　其父于廉庄重自持、谦恭沉稳，历任北京市行政干部学校教研室主任，北京市政府办公厅秘书处长，中共安徽省委办公厅主任，曾长期担任万里(万明礼)同志的秘书。

　　于丹对父亲的印象是严厉居多，黑框眼镜、花白寸头、沉默寡言又不苟言笑。那时于丹的父母双双下放，一个月也难见上一次。

　　至于坊间流传的四岁熟记《论语》后来也在于丹自述中被更正，只是在言传身教中慢慢习得《论语》之意。

　　春日迟迟，春景熙攘，北海公园里桃花正盛，于廉指着花问她：

　　“丫头觉得这些花儿闹不闹？”

　　年幼的于丹不知其意，仰脸望着密密匝匝的花朵只觉安静绚烂。父亲便把她架在肩头讲什么叫“着一‘闹’字，春意全出”。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这样的诗词，于丹背下了许多，并在生命的许多时刻，感受到诗词的力量。

　　青年于丹

　　于丹中学就读于北京四中，本科如愿考上北京职业技术师范学院（现北京联合大学），硕博则就读于考研学子朝圣之地——北京师范大学。

　　在于丹自述中讲到，考上大学那年，父亲主动请求离开国务院办公厅，平调中华书局。

　　理由是，我的独生女儿今年考上中文系，我最大心愿就是退休前为孩子多留些书籍。

　　但出身书香世家的于丹并没有成长为父母那样端方的姿态，反而闯劲满满。

　　于丹读大学时向往塞外风光，看完莫高窟流连忘返。师兄觉得危险不肯带她进沙漠，她便敢独自奔向沙漠，带上手电已觉十足安全。

　　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墨蓝色的天空，遍布的骆驼刺，于丹觉得畅快。即使昼夜温差让她停下脚步，拿着骆驼刺烤火取暖，双手被扎得鲜血淋漓。

　　于丹出发前给师兄留下一张字条：我进沙漠了，你们别担心，我带手电了。

　　手电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那束没有照亮沙漠的光，照亮的是少女时代的于丹成长的、胆怯的年华。

　02

　　你看过《百家讲坛》吗？

　　2001年7月9日，《百家讲坛》栏目在央视科教频道首播。

　　最初请来授课的皆为大师，比如杨振宁、丁肇中、霍金、叶嘉莹、周汝昌、李政道、韩启德等。但出人意料的是，全大师阵容反响平平，收视率低迷。

　　大概是曲高和寡，《百家讲坛》出师未捷。

　　2002年，央视实施《栏目警示及淘汰条例》，简单来说就是末位淘汰制，长期收视率居尾的栏目将被淘汰。

　　置之死地而后生，清宫剧的热播为栏目组带来转机。

　　《清十二帝疑案》为《百家讲坛》积累了一批忠实观众，再往后便是大众所熟知的易中天《品三国》、刘心武《揭秘红楼梦》、于丹《论语心得》、王立群《汉武帝》、蒙曼《武则天》等。

　　于丹讲《论语心得》可以说时也、命也。

　　阎崇年说《清十二帝疑案》，收视在一个月之内冲上央视科教栏目之冠。易中天《品三国》，刘心武揭秘《红楼梦》更是创下收视率新高，也带火了央视10套这个相对冷门的科教频道。

　　于丹主要研究方向是广播电视形态学、广播电视频道研究，先后在《在共和国史册上》《太阳照常升起》《香港沧桑》等20余部大型电视专题片中担任撰稿人，甚至在200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申奥片策划也有她的身影。

　　此外，她还顶着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今日说法》《艺术人生》等50个电视栏目策划，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科教频道总顾问，北京电视台首席策划顾问等一大串头衔。

　　但让于丹真正成名的还是那七天。

　　这是《百家讲坛》的出现第一张女性面孔。

　　片头曲大气磅礴，声韵悠远，影像轮播间群星闪耀，杨振宁、丁肇中、霍金、叶嘉莹、周汝昌等人面容显露，一长串名字如流星般划过。

　　衣着干练，语言朴素，一口流利北京话，于丹亮相《百家讲坛》。

　　开口就掷地有声：“大家别以为说，孔夫子的论语，现在我们必须得仰望它。”

　　《百家讲坛》上的于丹

　　侃侃而谈，从容不迫，于丹讲论语心得，配合动画剪辑和旁白，通俗易懂的心灵鸡汤每天12点准时送到大众面前。

　　短短七天，造就“于丹现象”。

　　那一年，于丹与刘翔、巩俐同进品牌中国年度人物候选名单，同年进入“中国报纸、广播、电视十大流行语”。

　　长假一过，于丹人气暴涨，继易中天之后，她以网络时代的速度迅速蹿红，成为新一代“学术明星”。

　　中华书局顺势推出以《论语心得》讲稿为蓝本的《于丹〈论语〉心得》，首印数就达60万册。

　　于丹在这本书的封面这样写道：“《论语》的真谛，就是要告诉大家，怎么样才能过上我们心灵所需要的那种快乐生活。”

　　新书首场签售会在中关村图书大厦举办，现场排起长队，到来的“鱼丸”（于丹粉丝的自称）不仅有学生和年轻人，还有很多天南海北赶来的中老年人。

　　签售会上的于丹

　　寒风呼啸，签售会热火朝天，于丹那天签名签到手软，更是创下了现场销售万册的历史记录。

　　2007届中国作家富豪榜，于丹以1060万的版税收入，荣登富豪榜亚军宝座。

　　借着孔夫子的东风，于丹真的过上了她所讲述的“快乐生活”。

　　03

　　风光无限，珠光宝气。

　　于丹那几年光芒大盛，业内人士追捧，普罗大众欢迎，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成名次年，于丹重回《百家讲坛》传讲《庄子》，昆曲、茶道等领域也逐步涉及，但风向似乎在慢慢转变，不买账的人越来越多了。

　　邀约不断，各大栏目抛出橄榄枝，奔赴四处讲座。于丹上的演讲台多了，上的讲台少了。

　　于丹

　　批评家李悦在天涯发表万字的长文《〈论语〉可以乱讲吗？》指出于丹讲解中14处硬性错误，并对７部分内容进行逐篇剖析和批评。

　　由清华、北大、中山大学等高校学子组成的“十博士”高调发文《我们为何要不遗余力地将反对于丹之流进行到底》，要求于丹从《百家讲坛》下课，并联合出书《解“毒”于丹》。

　　徐晋如 杨昊鸥《解“毒”于丹》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绕于丹现象的网络大战狼烟四起。

　　于丹对此给出了解释：

　　“如果在大学讲坛上我这样讲，那我是渎职的，是对专业的学生不负责任。但是如果在电视上以一个大学讲堂上的严谨，讲求考据的话，也是对大众的不负责任。因为上电视必须考虑观众，15岁以上的中学生要听得懂，还要喜欢听。”

　　细究于丹讲论语，确实出现了许多常识性错误。对于《论语》《庄子》的“曲解”和误读，被十博士和其他专业学者挑出来几十上百处。

　　于丹签售现场的“闹事者”

　　事实上，于丹本人的专业并非研究《论语》等国学经典，在北师大，她是艺术与传媒学院影视传媒系的老师。

　　若说专业，于丹实在担不起“国学大师”四字。

　　“于丹的毛病在于把《论语》解读成‘心灵鸡汤’。”

　　“易中天像说书的，于丹像搞传销的。”

　　若这一项，于丹还不至于凉凉，关于她的批评此起彼伏，正如滚雪球之态愈演愈烈，终有雪崩之势。

　　于丹成名后四处奔走，据传闻一小时的讲座费用高达三万。不仅国内，于丹也多次进行海外讲座。

　　2009年，于丹赴伦敦进行儒家文化讲学，一个自称是于丹翻译的人发文《于丹伦敦街头撒泼记》，说她大闹酒店，三天换了三个房间，骂哭女翻译。

　　《时代周报》：于丹伦敦“撒泼”？

　　此文一出，讨论激烈。在此之前，于丹一直以谦和儒雅、妙语连珠的形象示人，谁知私下竟是这副“嘴脸”。

　　于丹对此只是淡淡地回应道：完全是因为该翻译能力有限，无法胜任。

　　闹剧不停，笑话不断。

　　2010年，于丹将孔子的第75代后人告上了法庭，指控孔健在书中使用了自己在日本的演讲，并要求全国书店将孔健的侵权书籍下架。

　　孔健驳斥于丹说法，并告知媒体自己两次邀请于丹访问日本，花了100多万日元，为了给于丹购买与日本首相见面的一件衣服，又花了130万日元。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压倒于丹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是北大事件。

　　2012年，北大昆曲专场，于丹受主办方邀请登台发言遭学生起哄，“我代表所有观众感谢老艺术家…”话音未落，底下便是一片嘘声。

　　“下去吧。”

　　“不用你代表。”

　　身着紧身黑裙，踩着高跟鞋的于丹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尴尬退场。虽然事后于丹也在微博发文解释称，“其实我只想（回去）鞠一躬”。

　　但那个受众人追捧、众星拱月般的于丹，似乎早已离开了。

　　相较于其他学术名人，于丹的名气几乎是断崖式下降。

　　早年间的于丹光芒四射，时过境迁，现在的于丹在各大媒体平台仍然活跃，只是不再受人关注。

　　打卡微博，于丹发文寥寥，评论区有追随她的粉丝，也有追问谩骂的言语。

　　登录小红书，于丹在这里穿着中式服装讲述曾国藩家训，偶有北师大学子发帖与她偶遇，留下合影一张，又或者展示于丹赠送的八字亲签。

　　打开音频课程，她的课170集，总播放量数据不如人意，还不到郭德纲“侃山”课程《郭论》的十分之一。

　　抖音平台似乎粉丝不少，但评论区的网友也不再买账，大多是道句可惜。

　　确实是可惜了。

　　在《百家讲坛》的29位主讲人里，女性只有3位——于丹、蒙曼和隋丽娟，其中又以于丹名声最盛。

　　随着时代发展，《百家讲坛》也风光不再，捧出的学术明星争议缠身，那个12点钟蹲守在电视机前等待开讲的时光早已过去了。

　　名满天下，谤亦随之。“盛名”本就是一把双刃剑，于丹凭借国学走进大众视野，最终也因国学丑闻不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国学以宽厚、渊博滋养无数人，我们并不担心于丹之流对于国学的浅显解读会有损经典的生命力，相反地，国学依旧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国学像一面镜子，照出每个人的才华与欲望。

　　不必否认于丹的才华，也不必掩盖于丹的错误。

　　如今的于丹仍然留着短发，妆容精致，衣着妥帖，喧嚣过后，于丹内敛许多，演讲时仍然激情满满、颇有当年风范。

　　父亲于廉为她取名“丹”，字彤如。于丹曾在《我与父亲》中写道，“那种盈盈有光的样子，我也是在他辞世多年之后才恍然悟出，或许这就是光而不耀的期许”。

　　盈盈有光，光而不耀。同样是八个字，不知现如今的于丹又是否忘怀。

　　幼时游北海公园天真烂漫，登上《百家讲坛》岁月流金。

　　想来于丹也常背诵毛主席诗词，不知是否知晓教员生平。

　　“北国的早春，在坚冰还盖着北海的时候，我看到了怒放的梅花。”

　　桃花艳艳，梅花高洁，花有品性，人亦然。

　　本期作者：折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