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的战争经济成本

　　在目前西方主导国际话语体系、金融体系的情况下，任何非西方国家的战争成本都是很高的，不仅让经济增长陷入停滞，并且有可能让多年发展的成果毁于一旦。

　　俄罗斯到底为俄乌战争付出了多么高的成本呢？这是俄乌战争的一个重要话题，也是有助于我们正确认识现代战争的残酷性和严重性。

　　总的来说，俄罗斯为这场世纪之战付出的成本可以归结为：

　　第一，政治成本，即苏联解体三十年来，俄罗斯为融入世界体系所作出的各种努力，基本前功尽弃，国际组织和机构纷纷与俄罗斯政府、机构和个人进行广泛的切割，俄罗斯在国际社会受到空前孤立；

　　第二，军事成本，即俄罗斯在战场造成的人员、武器损失以及军费开支；

　　第三，经济成本，即这场战争给俄罗斯带来的直接和间接的经济损失。

　　由于战争刚刚开始，前两项成本目前尚难以测算。而经济上的很多成本是显而易见的，并可以依托现代经济学的发达统计手段，获取较为精确的数据。因此，笔者依据一些国际智库及权威财经媒体的研究，对俄罗斯为这场战争付出的经济成本做一个大概统计。

　　1. 金融制裁造成的损失。一个常见观点是，俄罗斯对西方的金融制裁，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所以，西方对俄罗斯制裁未必能凑效，其实这与事实大相径庭。

　　俄罗斯虽然做好应对准备，并不意味可以规避风险，就像中国全面抗战前，虽然国民政府进行了长达五六年的国防战备，但是并未能避免开战后多数工业和交通设备被日本摧毁。现在看来，尽管最近三四年，俄多次减持美元资产，并且削减与新兴国家的贸易美元结算的比例。

　　但是由于西方体系的货币在国际金融和贸易体系中占有绝对优势地位，俄罗斯即使削减美元资产，主体部分也只能以欧元、英镑、日元来替代，可以说是“摁住葫芦浮起瓢”。这两年，俄罗斯外汇储备中的美元比例从43%降为21%，但是欧元比例从25%增加到41%，日元和英镑占比也上升到12%左右。截至俄乌战争爆发前，在俄罗斯外汇储备中，西方货币仍然占有主流。即便是中俄能源贸易结算，也仍是以欧元和美元为主，人民币只占结算额的17%左右。

　　所以，西方金融体系对全球的统治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俄罗斯并未能逃脱西方金融制裁。目前，俄罗斯近64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中，理论上只有2100美元可用（其中包含1300亿美元的黄金储备），其余多数被西方冻结。

　　不止于此，自从2月21日俄罗斯宣布承认顿巴斯地区两个共和国独立以来，莫斯科交易所上升企业市值蒸发2590亿美元左右，相当于全部股票市值的40%以上；伦敦证券交易所的俄罗斯企业股价平均暴跌 98%，市值蒸发 5720 亿美元。这就意味着，二十多年来，俄罗斯最优秀的企业以及无数中产之家的的金融资产，顷刻间化为乌有。

　　此外，目前给俄罗斯带来的金融损失还有：卢布汇率贬值造成的损失，西方禁止俄罗斯政府和企业到金融市场发债造成的损失，以及西方没收俄罗斯银行资产造成的损失（仅瑞士金融机构的俄罗斯机构和个人财富就有数百亿美元）。这里着重谈谈卢布汇率带来的损失，至2021年底，卢布M2总值为66.25万亿计算，按当时汇率约8540亿美元，目前卢布对美元汇率从战前的1：80降至1:120，只能换算成约5520亿美元，意味着俄罗斯机构和个人持有的现金购买力蒸发了3000多亿美元。

　　（由于卢布贬值，莫斯科市民排队到银行挤兑现钞）

　　总的算起来，俄罗斯的人民和企业为这场战争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仅仅近20来天，金融上的损失就已经达到至少1.5万亿美元，接近1年的GDP总值。相较于海外投资者持有的俄罗斯1500亿美元资产（200亿债券、410亿主权债券、860亿证券投资），俄罗斯的损失太过惨重，可以说是辛辛苦苦奋斗一二十年的成果，顷刻间消散。

　　2. 供应链中断造成的损失。也有很多人以为，俄罗斯资源丰富，粮食充足，经济上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并不担心西方制裁。其实，俄罗斯经济远远不能自给自足。按照国际产业分类标准，包含食品、纺织、电气、化学、机械重工在内的制造业发达程度，可以视为一国经济自给自足程度的最可靠参照。俄罗斯2021年制造业产值约1960亿美元，而进口的制造业产品约2500亿美元，这就意味着俄罗斯国计民生所依赖的食品、服饰、药品、通讯工具、交通工具等绝大多数都需要进口。

　　俄罗斯虽然是谷物出口国，但是制成食品、肉类、乳品三成以上需要进口，蔬菜、水果进口依存程度则在五成以上，食品总体进口额大于出口额，尚未达到自给自足。工业方面则对外依赖更严重，药品及医疗器械八成以上需要进口，机械八成以上需要进口，电子元件几乎全部依赖进口，就连军工武器元件也大量依赖进口（在乌克兰发生的导弹电路板系由温州一家企业制造）。如果西方对俄罗斯高强度制裁持续下去，不仅百姓的日常生活严重受影响，很多工业也无法运转。

　　（俄罗斯国民经济正常运转，严重依赖于外国进口设备和原件，资料来源：欧阳向英《俄罗斯从进口依赖到进口替代 》，《俄罗斯研究》2018年第3期）

　　按照俄罗斯政府的目前估计，今年经济增长率将为—8%，而去年增长率为3%，那就意味着俄罗斯经济增长削减11个百分点，约合1950亿美元。并且，供应链中断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是持续的长期的，具有传导效应的，中长期内给俄罗斯造成的经济损失更难以估算（可参照美国对伊朗等国制裁产生的持续性影响）。

　　3. 西方能源抵制带来的损失。由于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经济的“去工业化”，最近15年以来，石油、天然气开采到出口间直接产生的税费，已经占俄罗斯联邦财政收入的50%左右。加上能源带动的密切的相关产业，对国家总体财政贡献率已经达到70%左右。

　　俄罗斯能源最大的买主是欧盟，鉴于乌克兰冲突，让俄欧矛盾白热化。目前欧盟宣布削减从俄罗斯的三分二的天然气进口，意味着俄罗斯将减少约360亿美元的收入（相当于中央财政收入20%左右）。欧盟还提出在2027年结束对俄罗斯能源（包括天然气、石油和煤炭）的依赖，按照2021年欧盟从俄罗斯进口能源总值达1230亿美元计算，那么俄罗斯未来至少每年减少上千亿美元的进账（GDP的7%）。

　　西方对俄罗斯能源的抵制，虽然对自身经济会造成一定影响，但是对俄罗斯的杀伤力更大。根据德国基尔经济研究所及高盛的研究，西方的能源抵制，将会导致欧盟经济增长率降低0.6-2个百分点，但是俄罗斯降幅将达到近10个百分点。俄罗斯的财政会进一步枯竭，影响国民福利。这方面，此前就有先例，克里米亚战争以后，国民养老储蓄金已经连续8年被划拨到国库，用来弥补财政的不平衡。

　　4. 卢布贬值和制裁对平民生活造成的损失。卢布贬值对老百姓的伤害是很大的。很多人说，俄罗斯已经习惯了制裁，老百姓根本觉得都无所谓，生活并不受影响；也有人说，汇率只不过是华尔街的游戏，老百姓又不出国做生意，因此涨跌对人民没有影响。其实，这都是缺乏基本经济学常识的判断。

　　俄罗斯人民生活本来就不富裕，即便是按照俄罗斯很低的标准（月收入低于135美元，同比德国贫困线为月收入1244美元、韩国约921美元），仍有近2000万人口生活在贫困下以下。在经济面临制裁后，普通百姓生活更是严重受到冲击。

　　从开战以来，俄罗斯日常生活用品平均价格已经增加了30%左右。由于西方跨国企业也参与到对俄制裁中，纷纷退出俄罗斯市场，导致智能手机、电脑、电视的价格上涨幅度更大，比如直属专营店之外的电子市场上，苹果电脑售价最近半个月增加了近100%。

　　（俄罗斯超市生活用品都大幅上涨，左侧为战前价格，右侧为3月初价格）

　　根据俄罗斯政府统计，2020年该国家庭收入中位数为6003美元，而支出中位数5277美元，这意味着普通家庭一般都有15%左右的收入盈余。不过，在目前物价普遍上涨30%的情况下，那就意味着多数家庭已经入不敷出。

　　又根据俄罗斯官方统计，2020年42%的职工月收入低于25000卢布（按当时汇率约320美元），如果未来物价继续上涨，另一方面经济恶化带来失业率增加，这意味着会有相当数量俄罗斯家庭会跌入低收入群体。2014年的克里米亚危机后，俄罗斯的贫困率增加了3%，这次俄罗斯的战争投入和受制裁程度都远远强于上次，贫困人口增加规模势必更大。

　　（俄罗斯工资分布情况，多数人在4000卢布以下，按照目前汇率，仅仅相当于2200人民币；42%在25000卢布以下，约等于1400余人民币）

　　通过以上对俄罗斯的战争经济成本的粗略统计，我们可以发现：在目前西方主导国际话语体系、金融体系的情况下，任何非西方国家的战争成本都是很高的（尤其是那些对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造成挑战的战争），不仅可能让经济增长陷入停滞，并且有可能让经济多年发展的成果毁于一旦。俄罗斯这个国家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无疑为这场战争付出了太高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