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局势最新演进及分析

　　俄乌战争已经持续了12天，总体来讲，上周一以来，战争呈胶着状态，俄罗斯的进攻没有太大进展，但是战场之外，俄罗斯与西方的外交和经济交锋在激烈进行，并直接影响战局。在舆论场上，依旧是自媒体传播的各种信息鱼龙混杂，导致亲俄与亲乌人士对战争都有较多的误判。

　　亲俄罗斯的人士普遍认为，俄军进攻停顿下来，是由于俄军爱惜老百姓，不忍心生灵涂炭，故而放缓了进攻脚步。俄军在战争中向来很少考虑平民伤亡的因素，在1995年攻占格罗兹尼战斗中，曾经对市区进行无差别炮击，导致27000平民死亡（俄杜马统计数据）。一向是战略精明的克林姆宫决策者们，当然明白战场上快速取胜是最最重要目标，避免若干规模的平民伤亡是次要考虑的事情。

　　相较于俄罗斯在国内发起的战争，俄军此次在乌克兰对平民的袭击的确克制了很多，但是主要原因是统帅部担心战后被西方以战争罪追责。尽管如此，俄军还是发起了多次明显对准平民的火力打击。根据联合国7日的统计，俄军已经至少杀死400多平民，杀伤800多人，而乌克兰统计数据则在2000人以上。如果俄罗斯真的爱惜民力的话，就不会制造这场已经导致160多万人流离失所的人道灾难。

　　俄罗斯的进攻的放缓主要是其无力发起进攻，俄罗斯之前高估了自己的作战实力，采取了孤军冒进策略，以为可以少胜多，迅速拿下乌克兰东部几个大城市。在进攻受阻的情况下，俄军现在正在集结力量准备发动更大攻势，鉴于俄军指挥及运输的低效，这个集结部署时间被拖得很长，致使在局部出现了战场上的静默。

　　亲俄人士的第二个误判为，俄罗斯完全可以顶得住西方的本轮制裁，并可以有效反制。其实，西方本轮制裁在俄罗斯的负面效应早已经显现出来，并且比2014年的制裁产生的冲击波更强烈。卢布汇率已经从2月24日的1:80，跌到今天的1:136，而2014年完成如此剧烈的跌幅，用了9个月时间。

　　尽管俄罗斯在开展前做了一些准备，但是因为俄罗斯经济长期依赖于能源出口，以及持有大量的外币资产，西方此轮金融制裁，给俄罗斯带来的损失非常大。预计俄罗斯6400亿美元外汇储备中，可以自由使用的仅剩下2000亿美元左右，其中外币债券、在西方金融机构存放的现金，以及IMF提款权都被冻结，被冻结资产额相当于GDP的25%。因此，西方制裁的效应还将陆续发酵，未来可能会出现波及大量平民的失业潮以及通货膨胀。

　　从俄罗斯与对外经济关系结构来看，俄罗斯与西方在经济上严重不对等关系。俄罗斯出口商品以能源和原材料为主，虽然其天然气出口量占全球五分之一左右，但是仍是可替代产品。俄罗斯只有像1970年代的海湾国家那样，控制了绝大多数出口源的情况下，才能说是掌握了拿捏西方的致命武器。而俄罗斯进口产品以工业制品及高新技术元件为主，是本国消费及扩大再生产所必需的，它不能忍受西方长期制裁。

　　再者，我们要看到西方的核心是美国，俄罗斯与西方的较量的核心是俄美之间的较量。相较于欧洲，作为全球第一石油天然气生产国的美国，对俄罗斯没有什么能源依赖。所以，美国可以无后顾之忧地随意控制对俄制裁力度和时间，但是俄罗斯对美国却没有反制裁的武器。

　　二、亲乌人士的误判

　　亲乌人士以为俄军作战能力很差，在乌克兰打击下已经溃不成军。最近几天广为流传的“一场战斗摧毁30架俄罗斯战机”及“一个团摧毁60辆俄军坦克”之类都是来源不明的假消息。其实，在全世界所有严肃媒体报道中，从来没有乌克兰如此辉煌的战绩。乌克兰军队虽然士气高涨，作战能力在迅速提高，但是相对于俄军仍处于劣势，防守都尚且很吃力，更不具备对俄发动大规模歼灭战的能力。

　　乌克兰仅凭一些西方援助的简单武器，就可以打败重装备俄军，也是违背军事常识的事情。自媒体流传的乌克兰胜绩，基本与抗日神剧套路差不多。乌克兰要取胜，必然要经过毛泽东所说的那种代价很大、战争动员程度极高的全民持久战。

　　亲乌人士高估了俄罗斯国内人民及俄军内部的反战情绪，似乎普京已经是被万众唾弃的孤家寡人，俄罗斯马上就打不下去了。其实，俄罗斯多数人民对战争虽然谈不上多么积极支持，但是也谈不上什么反对，反战的人毕竟是少数。

　　一是俄国内有浓厚的反西方的民族主义情绪，这种情绪随时可以被政治家利用或调动起来；二是俄罗斯经济落后，中产阶级薄弱，市场化媒体力量不强，国内亲西方的自由主义氛围一直不甚浓厚。所以，俄国内反战情绪没有像国内一些人想象的那么高，国内了解俄罗斯的人很少，很多知识分子对俄罗斯政治生态及思想生态的推断，都是完全主观臆想出来的。

　　关于俄军厌战及士兵抱怨受蒙骗的说法，这也都是乌克兰的战争宣传术。俄军普通士兵将官虽然没有多么强的战争狂热，但是也都在认真执行统帅部的命令。更有国内很多视频号转发所谓的被俘俄军士兵大呼上当受骗，呼吁俄军士兵放下武器，倒戈一击的字幕视频，无一例外都是驴唇不对马嘴，中文字幕与俄语原声完全是两回事。

　　所以，再次提醒大家一定要重视查看消息信源，微信群里转发的中英文或中俄文对译消息图片，或俄语中文字幕视频，多数是假消息。重要新闻一定要对照国内外权威媒体进行查证，凡是权威主流媒体未报道的消息，99%以上是假消息。

　　三、乌克兰战争局势演变

　　1. 俄军的攻势。俄军上周继续在北、东、南三条战线发动攻击，其中北线进展缓慢，对乌军的基辅防线没有任何突破，俄军在北方的主要动作是继续集结武器及军队，为发动总攻做准备。但是俄罗斯的运输线，发生大堵车，数天之内都没有被疏散，显示出俄军拙劣的指挥调度能力，以及脆弱的军事工程能力。这种桥梁修复任务在美国或中国军队面前都应该不是问题，在24小时或48小时内都会解决。

　　由于上周俄军北线主力进攻基辅受阻，现在指挥部改变了进攻策略。重点从东部哈尔科夫、苏梅方向，以及从东北部的切尔尼戈夫方面加强攻势，逐步占领小城镇，向基辅方向靠近，以实现与北线进攻的部队合围基辅。俄军对哈尔科夫市区也发动了空前猛烈的攻击，以期彻底削弱乌军的防守力量，摧毁城市供应体系，尽快拿下这座城市。

　　南线是俄军唯一取得重大突破的战线，现在已经占领了南方门户赫尔松以及扎波罗热核电站，俄军在南线的占领区已经基本与东部顿巴斯地区接壤。俄军现在正在重点进攻尼古拉耶夫（Mykolaiv），该城是赫尔松与敖德萨之间最重要的战略要塞，尚在反复拉锯争夺中。俄军并没有出动海军进攻敖德萨，说明它的黑海舰队力量很弱，即便是近程内也没有登陆作战及后勤补助能力。

　　俄军在南线的作战目的是要完全占领黑海沿海地区，防止日后北约军队干涉的话，一方面从西线进攻，一面从黑海登陆，致使俄军腹背受敌。俄军还在努力占领核电站和电厂，通过控制能源供应，来作为对乌克兰谈判桌上的砝码。

　　现在俄军调往西线的军队95%已经布置在前线，并无多少后备力量。似乎克林姆林宫对此早有担忧，今年2月18日俄罗斯已经提前发起春季征兵，往年春季征兵开始时间为4月1日，征兵规模一般在12-13万。如果征兵一旦到位，俄罗斯进攻乌克兰可以投入更多的兵力。

　　总之，俄军在上周以来的进攻中表现的战斗水平不高，指挥方式、小团体作战能力、火力打击水平、后勤保障能力，都不像一支21世纪的现代化部队。俄罗斯在乌克兰战场上进行的仍旧是20世纪的传统战争：以地面作战部队为主力，逐个夺取城镇；缺乏空中、海洋打击力量配合。所以，俄罗斯打的还是以地面火力（火炮和坦克）为主的”平面战争“，而不是现代化、高科技的立体战争。到目前为止俄军仅仅发射600枚导弹，而美军在2003年伊拉克战争中，一个月即发射1.9万枚导弹，这种打击力度，注定无法摧毁乌克兰防御体系，战场每推进一公里都需要牺牲大量士兵。

　　2. 西方的援助。西方诸国对乌克兰迅速做出武器支援决定，主要情况如下：英国提供2000枚反坦克导弹，以及30人的教练团；德国承诺提供 1000 枚反坦克武器和 500 枚毒刺导弹；瑞典表示将提供 5000 枚反坦克武器。最重要的是美国提供的价值3.5亿美元武器援助，目前已经至少到位70%，共有1.7万件，显示出美国高效的运输能力——美军向乌克兰运输武器的效率可能比俄军从白俄罗斯向100公里以外的基辅运输武器的效率都高。

　　西方所援助的这些武器都是简单易操作的，并且在开战前，西方就已经预先对乌军技术人员进行过培训，这些武器运到乌克兰前线后，就可以马上使用。不存在之前一些军事评论员所说的，乌军还需要一段学习探索时间的问题。

　　另外，西方运送的武器绝大多数都是防御性武器，所以，乌克兰军队防御能力在迅速增强。然而进攻能力仍然严重不足，乌克兰单靠自己力量，将俄军赶出国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3. 未来战局演变。估计未来一两周，俄罗斯军可以完全控制基辅外围，并有力破坏基辅、哈尔科夫的城内防守体系，对这两个城市发起总攻。鉴于乌军东部机动力量已经不多，多数部队都被调到保卫基辅前线，俄罗斯拿下哈尔科夫可能比较大，但是拿下基辅难度仍然很大。未来的基辅攻防战，必定要发生伤亡很大的巷战。

　　南线的俄军仍将会缓慢北上，并有可能占领东南部两个重镇扎波罗热和丹柏贝索斯基。整个战局来讲，未来的关键仍是基辅战役。如果俄罗斯获胜，那么有可能彻底瓦解乌克兰东部军事抵抗力量；如果俄军拿不下基辅，则有可能陷入持久战的泥潭。

　　四、俄罗斯的战略打算

　　很多人都说，俄罗斯应该立即中止不义的战争，马上收兵。但是站在克里姆林宫的角度，现在收兵是最不划算的：俄罗斯已经与西方的关系全面闹僵，业已遭受全面制裁，几千亿美元资产化为乌有，战场上损兵折将，而收获几乎为零。所以，短期内的战争成本与收益曲线中，现在是U型函数的底部，克里姆林宫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不然沉没成本太大了。

　　对于俄罗斯来讲，它之前所预想的彻底瓦解乌克兰国防力量，使其非武装化，彻底倒向俄罗斯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但克林姆林宫也不能就此善罢甘休，总要获得一些战争回报，或者挽回一些颜面再收兵。现在看，俄罗斯最低战略目标应该是：

　　第一，占领基辅，即使拿不下基辅的话，也要占领乌东部大部分国土，给国内人民一个交代，在国内制造大胜而归的形象，避免政府陷入信任危机。

　　第二，尽可能加大战争破坏力度，增加乌克兰高层的畏战情绪，使得他们意识到即使取胜也是代价极大的惨胜；同时对北约实施恫吓，保持乌克兰孤军奋战的境地。由此动摇乌克兰高层战斗到底的决心，诱使他们与俄罗斯议和，达成一些承认东部现状的协议。

俄军加大对军事设施目标之外的城市建筑破坏力度

　　第三，利用目前能源涨价以及西方金融市场的波动，分化西方阵营中的某些西欧国家；同时争取西方阵营以外的新兴国家，促使国际形势发生好转。

　　总之，现在虽然克里姆林可打的牌已经不多，但是仍愿意将战争继续下去，争取在国内尽量减少颜面损失，在乌克兰尽可能保障此前扩张成果的基础上收兵。

　　但是俄罗斯在乌克兰的作战损失很大，估计在过去12天的作战中，已经死亡1200名左右的士兵，以及损失了200余辆坦克，每个月在战场花费估计就得80亿美元左右。如果战争持续到冬季的话，其死亡人数将会上升到1万人以上，战争开支也可能超过去年的军费预算。所以，从理性的角度看，俄罗斯将战争无限期拖延下去的可能性也不大。

　　五、西方的战略打算

　　乌克兰战争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说是西方推波助澜的结果，也是西方所乐意见到的。固然这场战争给西方的经济复苏带来很大变数，也给欧洲带来新一波难民危机，但无疑这是冷战后西方获得的最佳地缘利益扩张的时机：

　　第一，可以加重乌克兰民众对俄罗斯的仇恨，让其彻底导向西方。

　　第二，可以让俄罗斯陷入乌克兰战争泥潭，进一步削弱俄罗斯的实力，以及除掉早已视为心腹大患的普京。

　　第三，趁机敲打非西方世界的，同情俄罗斯的两个崛起中的大国——中国和印度。

　　所以，对西方来讲，他们虽然在道义上呼吁马上结束战争，但是在行动上，却是打算将其长期化。目前来看，北约不会答应乌克兰总统设立禁飞区的请求，武器支援也会控制在适度规模。西方不会让乌克兰冲突这么快就结束的，他们要利用这次危机尽可能消耗俄罗斯、套牢俄罗斯，而目前仅仅是较量的开始，占有绝对力量优势的他们随时会根据局势变化加码或减码。

　　六、俄罗斯是否面临被解体的危机

　　很多人咨询，俄罗斯是不是一旦战败就面临被解体的危险？这种说法，早在几年以前，国内自媒体就已经广泛流传。但是如果了解俄罗斯各民族的人口构成、分布版图、民族主义发育情况的话，就明白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苏联解体前，这个国家分裂的可能性的确很大，因为一方面俄罗斯族人口占比在50%上下，没有绝对优势；另一方面，边疆地区有着乌克兰、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立陶宛等十几个作为独立文明实体的民族，它们在历史上也都曾建立过政权。因此，这种情况下，国家解体可能性很大。

　　但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就从一个多民族马赛克拼盘式的帝国，变为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俄罗斯族人约1.11亿，占人口总数81%，已经成为绝对多数。虽然俄罗斯的主体民族占比没有中国的汉族占这么高，但是俄罗斯境内少数民族数量多、人口少，不像中国那样境内有好几个千万人以上的少数民族。

　　俄罗斯境内人最大的少数民族是鞑靼人，约531万，人口超过百万的还有巴什基尔、楚瓦什人（都属于突厥语系），他们都是以大杂居、小聚居的形式，散布在东欧俄罗斯文明中心（分布形态如中国境内的满族、回族），不像当年的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这些都是高度聚居状态的边疆民族。

　　真正符合边疆民族特征的是居住在亚洲领土的雅库特人、布里亚特人、阿尔泰人、图瓦人和哈克斯人，他们都占有相当一大片地盘，并且有的成立了民族自治共和国。但是他们人口都在50万以下，在民族自治区域内仍旧是少数，并且由于经济文化落后，民族主义情绪很低，独立可能性也几乎没有。

　　所以，中短期看，俄罗斯经济衰落的可能很大，但是除了高加索山区一隅外，边疆地区都是很稳定的，少数民族对俄罗斯人不能构成威胁，领土发生解体的可能性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