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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ZY,系美国医疗从业人员
清晨六点,医院。
我还是跟往常一样来到了科室,看了夜班同事留下的 night log(夜班日志),开始翻阅自己病人的病历。
“Good morning!(早上好!)”我同事跟我打招呼。
“……”我停了半响没有回复他。我发现自己嗓子哑了,感觉喉咙粘在了一起。我想做第二次尝试,但还是只能很嘶哑地回应了一大早同事的热情。说罢,可能是由于喉咙被强行打开,一针刺痛袭来,引起了一声咳嗽。
“You sound terrible! You need to call sick today.(你听起来不太妙,今儿请个病假吧。)”
确实,我同事说的不无道理。
在此之前,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对着镜子瞧了瞧,拿出自己正好带了的勺子,手机打了打光,拿勺子怼着舌头向下压,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左侧发红发肿的扁桃体。
当我请完假的时候,我知道要“象征性”地测一下新冠——毕竟也是个上感。
“行吧。”我快速地在向医院相关的部门汇报了自己这个疑似病例,要求做一次核酸检测,自己咋咋呼呼走到了医院最不起眼的角落,在职工体检科做了一个鼻拭子。
这个时候,我依旧坚定地认为,这不过是个扁桃体发炎。
然而几个小时后,检测结果却带着鲜红的感叹号映入我的眼帘。
“Positive.(阳性)”
疫苗 2+2
在我看来,故事可以从半年前说起。
那时候,我意外收下那个被确定为 delta 的新冠病人 (具体可查看文末后续:意外收了一个新冠阳性病人后,我开始了担惊受怕的 10 天)。
彼时,我们都翘首以盼增强针的到来,以应对 delta 这个“丧心病狂”的变异株。
至于我,我的情况很特殊,头两针是在国内打的国药。
跟传染科的大佬聊了一会,她建议我去重新接种一轮疫苗,因为在那个时候,增强针的方案还没最终确定下来,并没有明确是普通的增强针还是针对 delta 的特殊针。
如果我没有美国这边的接种记录,盲目接种增强针恐怕会有麻烦。(不过,现在已经认可了 WHO 通过的疫苗。)
最后,我期盼已久那支针对 delta 的加强针没有上市,普通的增强针足矣。
于是,在去年 8 月中和 9 月初,我接种了 moderna 的新冠疫苗。
第三、四针接种记录(图源作者)
在第一针 moderna 的时候,我预料到会有比较大的反应,机灵地选择了一个周末来缓解这些症状。起初只是手臂酸痛,到后来变成了感冒一样的头晕。睡了一觉后,我缓过去了。
在第二针 moderna 之前,我已经从各种小道消息听说可能会被“放倒”,也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奇怪的是,这次除了手臂酸痛,却没有像第一针那样子的昏沉感。两针下去,都没有出现发烧。
在我打完 moderna 的第二针,实际上的第四针之后,我逢人就炫耀,我可是四针在手的人了——super-immunized(超级无敌免疫)!
话虽如此,我仍是整个医院里面最不吝啬 N95 的人。当其他队友带着普通口罩接诊普通患者的时候,我依旧随时随地戴着 N95。
即便到了今时今日,这一点还是没有变,而我却中招了。
走廊里的黄色小推车
凛冬已至。
有同事在圣诞外出狂欢了一周后,回来第一天只是常规做了个核酸,又领着阳性通知回家躺了两个多星期。
毋庸置疑,Omicron 在阳性率这个问题上,颠覆了我们最开始对疫苗的认知。
以往问病史,如果问道一个病人是 COVID vaccinated(新冠疫苗接种史),那么可能就问完了,现在还得多问一个“did you get your booster(你打加强针了吗)”。
然而,临床无数的事实证明,问与不问,与得不得 Omicron,并无必然联系。只是躺在 ICU 里插着呼吸机的众多病人中,几乎清一色是一针没打的人。
Infectious Control Cart
圣诞节医院里短暂的安宁过后,走廊里小推车也开始多了起来。
以往的 ICU 里还能收一收、放一放只是需要密接观察的病人,现在门口挂着 airborne droplet caution(注意携带飞沫)牌子房间也慢慢“抢占”回 delta 曾经攻坚下的山头。
N95 这种疫情期间的硬通货,好巧不巧在这段时间里被清库存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款之前不常使用的 N95。
曾经跟呼吸科的同事交谈了一阵子,近期仅算普通病房的会诊量,就已经是 11 月 Omicron 之前的 2 倍有多。传染科就更不用说了。
我手上有几个中招了 Omicron 的病人,其中有不痛不痒、因其他原因入院后筛查意外发现阳性的,也有情况严重到现在已经插着管、上着呼吸机甚至拿着号码牌排队等着上 ECMO 续命的。
而不幸的我,不知从哪里感染到,也在这场浪潮里中招了。
学界新知
在我感叹自己身顶 4 针新冠疫苗还能中招的同一天,以色列 Sheba Medical Center 发布了关于新冠四针的初步研究结果——尽管四针疫苗能够再次提升抗体滴度,然而对于 Omicron 而言,这个滴度似乎仍然不够。
该院全球排名第 10
根据路透社报道,Sheba 入组了 154 名接种了第三针辉瑞疫苗和 120 名接种了第三针 ModeRNA 疫苗的受试者,让他们在 2 周后进行第四针的注射。
该院传染科的主任 Gili Regev-Yochay 介绍,四针下去,抗体滴度确实比三针来得还要高。诚然,接种四针的组别里面感染的人数比三针的人数略少一些,但是还是有很多的病例。
她说:“我们现在知道的是,疫苗对于原始毒株,以至于从 Alpha 到 Delta 的变种而言,都有很好的防疫效果,但是对于 Omicron 而言却不够好,尽管我们已经知道疫苗本身已经足够优秀了。”
目前,医院并没有公开具体的试验数据。
而另一头,BioNTech 公司在 Science 发表了一篇研究论文,报道了接种两到三剂 BNT162b2 后的接种者血清对 Omicron 的中和活性,结论是“有效”。
主任:Just relax
不管如何,我先回了家。
傍晚,主任回了我的请假短信:“Just relax, watch TV or read a book.(放轻松,看看电视,或者看看书吧。)”
关上手机,我终于睡了一个好觉。疫情以来,已经好久没有睡超过 10 个小时的觉了。
醒来之后不久,我收到了职工健康办给我打来的电话。我说,我已经知道了自己阳性了。
而电话那头,职工健康办的同事告诉我,根据美国 CDC 最新的指南,目前他们准了我 5 天的假期。
接下来的 4 天里,他们会每天给我打个电话确认我的情况,再判断是否需要延长病假。
01.
我,一个在美国某医院内科摸爬滚打的老狗,这天正跟着科室的大部队查房。
“滴滴——滴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这又是我哪个病人出了啥幺蛾子啊?”戴着 N95,面容识别失败手动输入密码之前,这是我最后的想法。
“Doctor, your patient’s COVID test was positive.”(请注意,你的患者新冠检测显示阳性。)
我大吃一惊,对自己英文水平突然间有了些许迟疑,逐字逐字又重新读了一遍。
可是红红的 positive 的字样并没有因此消失。
然而十分钟前查房的时候,我们整个组的人没有除了普通口罩之外的任何防护。
更何况,一位同事在跟病人解释病情的时候,病人嫌同事戴着口罩听不清楚,同事还短暂地摘下了口罩,说清道明之后才又默默戴了上去。
回想到刚才查房的场景,我一下子就慌了。
这是一个因为心血管疾病入院的病人,入院前没有任何呼吸道症状,没有发烧,也没有类似于嗅觉味觉消失这种新冠特有的症状,没有同其他新冠病症的人的密切接触史——对于这种院前筛查认为是低风险的病人,一般情况下我们是不做新冠检查的。
记忆还很清晰:是在入院若干天后的昨夜,患者才突然发起烧来。
“I think we need a COVID test for him.”(这个患者需要一个新冠检测。)这话其实是交班的时候夜班护士对我说的。
然而,考虑到患者只有一个发烧症状,当我早上跟其他同事说起这个事情,他还有点不理解。
“But a COVID test is always safe”(检测一下吧,有总比没有好。),我坚持这么说。
思绪拉回到现在。
我先把这个带有红色字样地结果抄送到了科室的小群,问了其他已经久待医院的同事,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
“If everyone is fully vaccinated here, we are not going to do anything unless anyone here has symptoms.”(如果每个人都已经按要求接种了新冠疫苗,那只要大家没有症状,我们就不会做特殊处理。)
我又试着询问是否有为大家做一次核酸的可能性,得到的答案无疑也是否定。
说罢,我看到同事们查完房回到了科室里,摘掉了各自的口罩,或是为繁忙的工作而疲惫,或是为患者好转出院而感到欣喜。
而我却在他们清晰可见的脸颊上,读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深深的无力感。
作为一个存在潜在暴露的医生,我突然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并没有多少保障。
“今天,就算我被打死了,我也不会摘下我的 N95”,我转过头面向办公桌上泛着蓝光的电脑屏幕,用他们根本不懂的语言这么喃喃道。
02.
做完手头上的工作,我开始思考如何自救。
先给自己定位:密接的密接。
早前查房的时候,作为第一密接者的同事摘掉过口罩,他接种过两剂新冠疫苗;我作为他的密接者,同样接种了两剂疫苗。所以按道理来说,我感染到新冠的概率确实很低很低。
但是凡事,谁还没有个万一呢?大家怕的不就是这个万一。
我思考了一下,如果我不幸中招,严重的话直接住院,但除去价格问题,倒能捡回一条小命。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轻症或无症状,只需要居家隔离就行。于是,我开始思考自己手头上的药够不够。
退烧药,没有——小本本上记录下一个泰诺。
镇咳药,用剩下的——暂时不急,不需要补仓。
抗凝药,划重点——对于新冠治疗,这其实最让我印象深刻。
因为去年新冠疫情刚开始不久,我就对武汉前线的医生同仁给新冠患者使用预防性抗凝治疗有所耳闻,也对其中的机制很感兴趣。
尽管目前还不是完全清楚,但仅根据个人理解,可能跟新冠病毒跟血小板或者血液其他参与凝血、抗凝过程的成分互相反应有关,也有可能是跟新冠病毒造成了血管上皮细胞的损伤有关系。
今年 BMJ 的一篇文章就说到,在接受预防性抗凝治疗的患者中,30 天时的累计死亡率为 14.3%,而未接受抗凝治疗的患者为 18.7%。与未接受预防性抗凝治疗的患者相比,接受预防性抗凝治疗患者 30 天死亡率降低了 27%(危险比 0.73)。
同样的,预防性抗凝治疗也降低了患者住院死亡率和系统性抗凝治疗风险,而不增加需输血治疗的出血风险(危险比 0.87)。
再说回我自己,一个 BMI 很不健康的老男人:我是真的很怕“堵血管”啊!
首先,我手头上肯定是没有肝素这么强劲的药了,但我转头想到了阿司匹林——虽然它不能完全算得上是“抗凝”药,但我马上查了一下,有没有这方面的研究。
没有十足的临床证据支持的前提下,我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现在回想起这些决定,倒不是感到后悔,而是在当时的情境下,自己到底有多么走投无路,和绝望。
03.
备齐了这些药,我还去自备了一个家庭简易自测盒。
回到家,我给自己规划好吃药的时间,每天记录自己是否有症状,不敢怠慢。
好在一个星期之后,科室里的人并没有出现新冠咳嗽发热之类的症状。而随着时间过去,这一次跟新冠病毒的直接交战也开始慢慢淡出我的视线。
一来是临床上真的忙碌,二来是大家确实相安无事。
这段时间,我也有思考过美国的临床医生在面对新冠是否有足够的保护,往再大了说,是各国之间面对新冠病毒所做出不同的决定。
首先,整个社会对疫苗的态度,其实是两极分化的。
尽管从目前现有的文章结论来看,新冠疫苗确确实实从大数据上减少了感染者的严重程度,也在病毒传播上起到了阻断的作用。
但疫苗的阻断作用并不是 100%。这意味着,打了疫苗的密接者并不一定就手握着免死金牌,且不论有无症状,只要是感染了新冠病毒就有可能将病毒传染给他人。
所以对于不相信疫苗的民众,不管媒体、医生如何劝导,民众始终不相信疫苗的作用。
而对于另外一部分人想法恰恰相反:越是相信科学,越认为疫苗的作用很大,只要打了疫苗啥都可以不用担心。
其次,不同人群、甚至院内科室对于新冠病毒的重视程度也不尽相同。
大部分民众对新冠并不重视,而临床上出于对患者的尊重,患者确实享有对自己是否进行每一项检查的最终决定权,所以入院筛查里不会对低风险患者有检测要求。
不过,出于麻醉时插管等等原因,手术科室对新冠的重视程度反而比其他科室更高。换言之,术科其实暴露风险可能比非术科低得多。
另外,不得不提的一点是,不同国家的隔离措施存在很大的差别。
在国内,卫健委发布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防控方案(第八版)》对强化隔离医学观察和强化密接的密接精准管理作出了严格要求。
原文摘录:
七、强化隔离医学观察:强化入境人员、密接接触者等隔离医学观察管理,要求隔离医学观察期间应采集鼻咽拭子进行核酸检测,解除隔离时应同时采集 2 份鼻咽拭子样本,分别使用不同核酸检测试剂检测,两次检测原则上由不同检测机构开展。解除隔离后的第 2 天和第 7 天各开展一次核酸检测,期间做好健康监测,减少流动,外出时做好个人防护,不参加聚集性活动。
八、强化密接的密接精准管理:规定密切接触者隔离医学观察期间第 1 天、第 4 天核酸检测均为阴性,其密接的密接第 1 天、第 4 天、第 7 天核酸检测均为阴性可解除集中隔离医学观察。如密切接触者第 1 天、第 4 天核酸检测有阳性情况,其密接的密接按照密切接触者管理。
但在美国,无症状及轻症患者是自行居家隔离的。而已经确诊的新冠住院患者,当完成住院疗程,不需要吸氧治疗,哪怕距离确诊的时间不到 14 天,也可以出院回家自行隔离治疗。
与此同时,医护人员拥有的装备也已经跟一年前有天壤之别。
我把这些现象归因到很多地方,资源分配的问题、文化观念的问题、历史进展的问题、操作的问题。
但总的来说,这些结果落实到我这个略显传统的老男孩身上,只剩下四个字:注意安全。
04.
万幸,我大概是没有中招。
确诊的几天后,我收到了病毒毒株已经送往 CDC 确定分型的消息,我正在迫切等待结果。
倒不是这个病毒分型会影响什么临床上的决策,只是我太想清楚了解跟我交战的对手到底是谁,查询我自己接种的疫苗有效性,从而给自己的信心。
这期间,身处异国的我开始蹲守起辉瑞的第三针。
按照已有的消息,辉瑞/BioNTech 等疫苗供应商最近开始着手研发针对变异毒株的“增强针”,据说 8 月左右就能上架。
辉瑞在官网中提到增强针时给出数据,表明现有的 BNT162b2 疫苗在针对 Delta 株,抗体中和效力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尤其是对抗 B.1.617.1 时,抗体中和效力大大下降。
似乎是因为如此,辉瑞/BioNTech 才热切于补上这个漏洞。
虽然美国 FDA 和 CDC 很快否决道:增强针完全没有必要。但暴露后的那几天里,我非常真切地希望这一天赶紧到来,给自己赶紧来上一针。
当然,说这些都是后话了。
前天,患者确诊后的第 10 天,我穿着满身的防护最后一次进入他的房间,询问呼吸情况后用特定的听诊器听了早已清晰的肺部。
我告诉他“you are good to go”之后,走出了病房。
我看了看病人的出院计划,4 天后要来我们医院复诊。我算了一下,那天正好也是我出门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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