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当时是接到病危通知的哥哥告诉自己,妈妈可能等不到自己隔离三周出来了。”
著名影星陈冲12月11日在网上发出长文,悼念母亲张安中。
身为复旦大学教授,神经药理学家,张安中的一生可谓灿烂传奇。张安中出身栋梁之家:父亲张昌绍是著名药理学家,1946年和1948年分别在《科学》和《自然》报道中药常山及其活性成分的抗疟作用,对后来青蒿素的科学研究有重要影响;母亲史伊凡是知名社会学家,和徐志摩、沈从文交情甚笃;丈夫陈星荣医学博士出身,是一位著名影像学家;大儿子陈川,目前是一位旅美华人画家;最为人所知晓的女儿陈冲,则是华人影圈中的著名影星。
浸润在如此书香之家,张安中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在药理学领域有很深的造诣,如今首都医科大学校长、著名学者饶毅就是张安中的学生。此外,性格温润如水的张安中还深受母亲史伊凡的影响,在艺术方面表现出了很高的天赋。
“我和哥哥都喜欢跟母亲聊天,不在一起的时候常跟她煲电话粥。她会跟我讲正在弹的曲子或者阅读的书籍。母亲的阅读范围很广,中文、英文的书都读得很多——从医学文献到畅销小说,无奇不有。父母家中,有两面墙都是书架。她七十八、九岁的时候,读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感到震惊和兴奋,在电话里感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一本书能够这样写人的本质,这样写欲望,人真是一个悲剧动物啊。我听了哑口无言,同时也觉得骄傲——不是每个人的老妈读完《洛丽塔》都会有这样精辟的反应的。”
“母亲乐感很好,有一副美丽的歌喉,85岁仍然音准,英文和俄文的发音也字正腔圆。由于阿尔茨海默,午饭的时候,她完全忘记了上午唱歌的事,但是那天她一直哼着那些调子,非常快乐。也许记忆里最后消失的就是感情和音乐。”
“音乐是母亲与记忆之间的纽带,只要有力气的时候她就不停地唱,二十年代的爱尔兰民歌、三四十年代的中美流行歌、五十年代的苏联歌、六七十年代的中国革命歌曲,她轮番唱。让我联想到美国电影里看到的,那些路边咖啡店、酒吧或者台球室里的老式点唱机,你投一枚硬币选一首歌,它就开始唱。有几次她跟我说,这支歌你会的,我们一起唱。我说,还是你唱我欣赏吧,我走音,太难听了。她说,这样正好,我们双重唱好了。她是个有幽默感的人。”
“我打开母亲15年前钢琴演奏的录像,那是东方电视台《精彩老朋友》转播的一场钢琴比赛,评委是孔祥东,刘诗昆,陈刚,石叔诚和苏彬。初赛时母亲弹了《夜莺》,总分为99.256,决赛时她弹了《圣母颂》,总分为98.866,得了老年组的第一名。”
2021年2月,张安中被确诊为淋巴癌,陈冲回忆那时的情形仍记忆犹新:“大年三十傍晚我赶到上海。五月底我离开的时候,她挺过了化疗,病情好转了不少。中秋节母亲还跟几位老同学们聚了会,照片上她笑容满面。但到九月底她又因严重感染和轻度心衰入院,我在十月初再次飞回上海。陪伴母亲的时候,母亲还轻轻地给唱摇篮曲,用因风湿和关节炎而变了形的手温柔地拍打自己......”
然而,万万没想到刚离开三周,母亲就走了。
在陈冲的记忆里,母亲永远充满“少女感”:“最近有人问我对正在流行的‘少女感’一词有什么想法,人们是指皮肤的光洁和皮下的胶原蛋白,可我一听到那个词,马上想到母亲,她那不可腐蚀的纯洁和真,比我见过的许多少女都更有‘少女感’。”
“母亲逝世后,关于母亲的点滴、近近远远的记忆围绕着自己,像无数个萤火虫在黑夜里闪烁,而每一只都是母亲的灵魂。”
陈冲的文字平实质朴,却又有千金的分量。人们常说,亲人的逝世只是走出了时间,死亡不是永别,遗忘才是。我们驻留的记忆是让他们存续的神力,影像是唤醒思念启封的药引。这耀眼的灯火万家,摇曳的烛光千盏,不如你坐在床头时,和我对视时眼里闪烁的星光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