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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我读了桑巴特的《奢侈与资本主义》,当时的着眼点仅仅在桑巴特的论述本身。这纯粹是因为猎奇心理,因为桑巴特的阐述从中世纪奢华糜烂生活开始,最终总结为“情妇经济”。在他看来,正是因为中世纪的情妇群体对奢侈品有极大需求,同时又被包养者所满足,才催生了奢侈品的生产和消费,同时也推动了科学技术发展,加速了贸易流转频率,最终催生了资本主义。换言之,奢侈才是资本主义的根本动力。
很多人受限于知识结构的缺陷,动不动就嚷嚷消灭富人,认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不过全世界的历史都告诉我们,但凡消灭富人的时代,迎来的只有普遍贫困。原因很简单,你把最有消费能力和投资欲望的人都干掉了,也就等于把最有前景的产业都干掉了,社会还怎么发展呢?穷人还有什么改善人生的渠道呢?尤其是现代社会,不再像小农社会那样各自为营,每个环节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阶层和行业的连锁反应会更明显。
有些人仇富,甚至仇及所有消费,哪怕是普通人叫个外卖,也会被视为对外卖骑手的剥削。对于外卖骑手的权益保护问题,当然要重视要改进,但如果认为这个职业的存在就是被剥削,那肯定是脑子秀逗了。这个行业解决了多少人的就业?在没有这个行业之前,他们的工作选择是更宽广还是更狭窄?
一个有正常认知能力的人,都会喜欢一个消费能力强的社会。因为消费越频繁,被刺激被发展的产业就越多,提供的工作岗位就越多,普通人的选择也越多,改变人生的几率也越大。甚至可以说,越是穷人,就越应该希望社会消费能力强,因为这意味着自己有更多的机会参与到社会大分工和各种生产、流通与销售环节中,进而实现阶层跨越。
说回桑巴特的《奢侈与资本主义》。他认为中世纪生活奢侈糜烂,充满浪费、挥霍和炫耀,绝大部分开支都毫无必要。可正是这种追求,诱发了资本主义。正如书中所说:
“奢侈由一种宫廷的、贵族的生活方式演变为一种兼容宫廷和民间,旧贵族和新贵族的生活方式。女人终于成为奢侈消费的主角。”
这种“奢侈是原动力”的观点,其实与韦伯的经典理论相反。
韦伯将资本主义的基础归结于新教徒克己节俭的精神。《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就阐述了这一观点,他认为新教徒们克制自己的消费欲望,努力工作,进行资本积累,再将积累用于投资,去赚更多的钱。也正是财富的逐渐积累,让生产规模慢慢扩大,终于产生了资本主义。
这真是学术史上有趣的观点之争。桑巴特师从施穆勒,韦伯则是施穆勒的挂名弟子,二人研究方向与方法也很相近,可观点却截然相反。
在桑巴特之前,政治经济学家研究资本主义,着眼的都是日常的经济生活,从“生产—分配—交换—消费”诸要素的比例关系中提取出抽象公式。桑巴特的特别之处是他深入历史的流变进程,将“资本主义”视为相对于欧洲中古时代的现代经济制度,并将之看作欧洲近代历史变迁的脉络。
也就是说,资本主义不仅仅是一种经济上的变革,更是一种国家构建,也关乎政治、阶层、军事和科技诸多领域。桑巴特认为,欧洲中古时代末叶发端的“企业家”的永不安分的进取心和权力意志,同“市民”的冷静的目的理性和求安定的秩序欲望交织对抗,共同铸就了“现代资本主义的精神”。
具体到《奢侈与资本主义》一书,桑巴特将现代社会的原型牢牢附着于中世纪晚期的意大利城市国家的演变进程,国家既是延续中古神权与王权斗争的历史传统、又是萌发近代全面变局的载体。与另一本名作《战争与资本主义》中呈现的权力国家或由男人支配的近代文明史不同,《奢侈与资本主义》聚焦于“宫廷社会”,阐释一个由女人吸引谄媚者汇聚成的社会世界。
“宫廷社会”由来已久,而在走出中世纪后,这个体系也处于变革之中。这种变革不止于传统结构的改变:
“它就像无穷无尽的欲望口袋,吸收着新兴的市民阶层。无论君主还是蜕变了的贵族,都需要富裕的市民提供享乐的财富,他们则拿封建地产、贵族头衔、世袭官职交换。”
在这种状态下,“宫廷社会”的实质已经不是宫廷内的社会,而是由宫廷与社会之间的互通所形成的“新社会”。
文艺复兴给欧洲带来的最大变化,在于“人的发现”。在桑巴特看来,“人的发现”恰恰是基督教内部变革的产物,世俗的爱情同圣母崇拜、宗教奉献的情感紧密相连。“世俗和神圣间彻底断裂,萌生新的情爱状态和生活方式”。更进一步的是,人们开始从制度和社会民情上全方位逾越神圣之法,“情爱解放的无止境的欲望靠着王权和不断向中央聚拢的财富,抽空了家庭的合法根基,刨去了人心贞洁的呵护所”。
相比意大利宫廷,法国宫廷成为这一时期的代表。从瓦洛亚王朝开始,法国宫廷就有国王包养情妇的传统,并在路易十四时期到达极致。“此时的路易十四坐拥全世界的财富,无止境地追求女人,为她们挥霍金钱、奢华无度。不仅如此,他的随心所欲就像一颗毒瘤迅速地传染到贵族乃至普通市民的观念,引致争相模仿。
宫廷、贵族之家、城市沙龙充塞着各式各样经过色艺训练、卖弄风情的交际花,她们让传统家庭里的夫妻关系成为多余的空壳,即使市民乃至乡村家庭的妻子也遵循交际花的趣味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所以,“这是一个爱女人意味着爱美,爱美意味着爱生活的世纪”。
更重要的是,当君主为女人奢侈消费时,权力关系实际上发生倒转,原本作为对象的女人却成为宫廷生活的主宰。
“一切与时尚、奢侈、华丽、挥霍相关的怪念头首先都是由情妇们尝试,使其在某些方面变得平和之后,它们才最终为受尊敬的妇女接受。直至今天,有稳定职位的妇女,也在研究巴黎春季时装竞赛中那些轻佻女人穿的服装式样。”
同时,银行家、律师与包税商等新贵族阶层的代表,也不像老贵族那样遵循传统操守,而是以“宫廷的尾随者”面貌出现,将宫廷奢侈之风传染到市民生活的各个角落。“由大城市作为奢侈品的消费空间,加上常规化和定型化的奢侈品生产,让奢侈成为市民集体的行动模式”。
其实桑巴特的论点,在他之前已经频频出现。孟德斯鸠曾说:
“奢侈绝对有其必要。富人不挥霍,穷人将饿死。”
曼德维尔则在诗作中写道:
“虚荣和妒忌本身,决定了工业的发展;美食、家具和服装,显示了他们的愚蠢和轻浮;而这种古怪可笑的恶习,正是推动商业前进的动力。”
对于这一系列观点,你当然可以选择不认同,比如支持韦伯,或者支持中国人看起来更主流的观点。我就认为资本主义的诞生完全是因为其内在驱动力,奢侈生活引发的消费变革只是表象。但桑巴特的论述,仍然具有极大意义,因为它可以为一个有正常认知能力的人提供许多可以举一反三的思维。
书中提到的许多细节都是如此,比如:
“我们的性生活正是要求精制和增加感官刺激的手段的根源,这是因为感官的快乐和性快乐在本质上是相同的。”
就论述了奢侈与性的欲望趋同。正如桑巴特所说,与其将“奢侈与资本主义”作为书名,倒不如用“情爱、奢侈与资本主义”更恰当。因为情爱或性本能才是支配现代生活方式的人性秘密,正是性观念塑造了现代道德:
“据我所知,没有一件事情比中世纪到洛可可时代的两性关系的改变那样,对中古和近代社会的总体生活构成具有更重要的意义。”
奢侈还关乎政治空间。书中写道:
“在财富开始增长而且国民的性要求能自由表达的地方,我们都发现奢侈现象很突出。”
一个谈性色变的社会,在经济上也不会有什么创新能力。同时,这句话的“性要求”三个字也可以替换为其他人类基本权利。它真正想表达的是:
一个富庶包容、尊重个体的社会,会允许一定的“奢侈”存在,更不会反对人的基本消费需求。反之,如果基本消费需求也被打压,那么社会空间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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