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美该不该铡，霍尊该不该骂

　爱情可以消逝，但恩义必须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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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代人，小时候一般都看过港台电视剧《包青天》，而其中当时看的最爽，现在想来却又最奇葩的故事，当属铡美案。

　　虽然后来的编剧们为了让观众们良心上过得去，让陈世美铡的更加顺畅丝滑，强行加了很多陈世美妄图杀人灭口的戏，但不可否认，这个案子的核心剧情，其实就是个“重婚罪”的故事：

　　苦出身的陈世美想通过考功名进城“拱白菜”，他老婆秦香莲在背后默默支持，可等这小子十年寒窗一朝得中，终于考上了功名，却隐瞒已婚事实，又娶了公主……

　　重婚罪该判什么刑呢？按照中国现行刑法，应处2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宋代的时候也差不多，据考证刑期大约是一年半。

　　当然，包公铡陈世美，主刑不是重婚罪，而是说他欺君罔上，其实欺君这个罪名在真实的宋代判的本来也不重，充其量坐两三年牢也就是出来了，但考虑到《铡美案》的故事主要形成于明清，那是一个皇权已经强化到了魔怔的时代。皇帝老子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敢骗我那还了得，死罪，必须死罪！

　　所以说，以“欺君之罪”砍人脑袋，这本身就是个恶法。

　　更何况，戏里的包公本就是“拿明朝的剑，砍宋朝的官”了，至少量刑一点都不适当，似乎有悖于“青天”之名。

　　多说一句，尚方宝剑这玩意儿，也是明代才有的，《包青天》这段属于穿越。

　　但，看戏么，图的就是个过瘾，群众往往都是喜欢量刑过当的，当大家看到陈世美这么个忘恩负义的驸马爷都被一刀铡了，平素被官府欺压、被地主催租的怨气就能大大的出上一口，情绪获得了极大的纾解。所以别扭的《铡美案》从内卷严重的清代一口气演到今天，却一直最受中国老百姓欢迎的剧本，这是有道理的。

　　文化心理学认为，最受一个文明反对、唾弃的行为，通常恰恰是最能破坏这个文明底层运行规则的行为。戏里面的陈世美，之所以广受中国大众唾弃，其原因其实既不是重婚，也不是欺君，而是“忘恩负义”。

　　这其实是有道理的，我曾在《射雕英雄传，究竟讲了什么？》一文中提到过，西方人在人际关系互动中，讲究的是契约和平等，我们没有发展出那一套，但代偿性的，我们十分看重情义和对等。或者说，我们是凡事都要论一个“对不对”的民族。

　　对的本意就是“相对”、“对等”，对等的关系不同于平等，不要求交换双方拿出严格等价的权益进行互换，但要求双方一定要尽到等份量的“情义”，各自尽到各自的“本分”。

　　所以孔子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孟子则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此外还有主明臣贤、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郎情妻意，等等等等。

　　你可以看出，与西方人讲究平等不同，中国人“对等”思维特别发达。如果双方都尽到了彼此“情义”，那么这个关系才是“对”的，否则一旦发生错位，彼此关系“不对”了。那就“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双方立刻撕破脸，怎么怼你也是天经地义。

　　而以这个逻辑去衡量陈世美这个人，你会发现他犯了多少法条其实都不打紧，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他犯了“对”这个中国文化中的天条——秦香莲那么对你，在你贫贱之时鼎力支持、不离不弃，你一朝得中，居然就忘恩负义、停妻再娶，你这还是人吗？天下人如果都跟你这样转面忘恩，我们的社会还怎么维系？

　　所以戏本里的铡美案虽然量刑严重失当，陈世美死的确实有点冤，但极少会有人给他出这个头。老百姓都觉得这家伙砍得活该，因为他虽然法犯的不大，却踩了我们文化中的红线。

　　所以铡美案虽然是虚构的，但它反应的文化道德逻辑，其实是真实的。

　　2

　　我们再来说说霍尊的事儿。

　　其实对霍尊这人，我以前压根不知道。前两天有朋友更我说：小西，你谈谈霍尊吧。

　　我的反应当时是这样的：什么霍尊？霍什么尊？霍尊什么？

　　朋友提点：《卷珠帘》？你听过吧？

　　我：哦……？？？

　　朋友再点：嗨，唱“抱一抱”的火风，你总知道吧？就是他儿子……

　　我恍然：哦，星二代啊……

　　不得不承认，我对娱乐圈的认知，停留在我爹妈那个年代。

　　然后我就去用心吃了一下霍尊这个瓜，看完以后，我觉得这事儿真的挺像铡美案。

　　实话实说，就像《铡美案》跟包公判过的其他案子案情不在一个量级上一样，霍尊这事儿，跟最近国内几个公众事件的严重程度也不是一个量级。

　　吴亦凡进去了，是因为他真的涉嫌性侵，甚至性侵未成年人；林生斌人设崩了，是因为他确实涉嫌骗捐，甚至偷税。可是霍尊严格意义上说，没有做什么特别触犯法律底线的事情，就是跟女朋友分个手而已。

　　但分手不仅见人品，也讲技巧。如果把分手比作跳水，娱乐圈里顶尖高手的分手技术大约是中国跳水队那个水平，人家那个水花压的，波澜不惊。

　　而霍尊和他的亲友团对此事的应对，则很有“菲律宾炸鱼队”的神韵——

　　8月10日晚，微博ID为“游梦岛陈露”的，发布了一篇长文。曝光了她与霍尊长达九年的恋情，和对方正在用冷暴力逼其分手的事实。

　　其实陈露的这个爆料，严格意义上说是一些瑕疵的：林生斌的事儿是他为了炒红自己故意摆到公众面前的，都美竹撕吴亦凡，因为涉嫌触犯法律，勉强可以算举报。但陈露与霍尊两人的关系，严格说来是他俩的私事儿。这样把私事摆在公众面前，似乎有些不妥。

　　可是，正如陈世美忘恩负义行为引发的公愤让看戏观众顾不上考虑“量刑失当”问题一样，霍尊被披露的这些言行，让大众顾不上考虑爆料的合法性问题：

　　人家姑娘跟你相恋9年，陪你从一个酒吧小驻唱混到今天的著名歌星，中间花费了大量金钱（300万），甚至辞掉了本有大好前程的工作。可等你混壮了以后，想的却是：“我今时今日的社会地位还跟她在一起，对她就是一种恩赐。”“我觉得我还能找到更好的。”

　　……

　　抱歉，这种行为实在是太有陈世美既视感了，让我吃完瓜不得不产生这种联想。

　　而且从目前的爆料看，这位陈露小姐真的非常会写文章，爆料文全文都在突出“情义”二字。

　　我们前文说了，中国人评判这种事情，不看法律、不重契约，甚至不考虑你们双方还有没有感情，最看的最重的就只有“对不对”：人家在你贫贱之时那么掏心掏肺的扶助你，你混壮以后是怎么对人家的？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所以陈小姐的那篇小作文一出，广大吃瓜群众都在等着看霍尊同学怎么接。

　　然后等了半天，霍尊同学出了一纸一百来字、从行文到字迹都有气无力的回应。

　　字写成这样，我不知道他为啥还偏要手写。

　　这个回应……怎么说呢？

　　作为陈露小作文的答案，我很怀疑霍尊老师有没有认真审过题。

　　爱情这玩意儿是有保质期的，这事儿我们都知道，不需要您科普。但陈露诘问你的，以及公众真正关心的，是你是否“对得起”人家的问题。如果陈露的说法属实，人家为你付出这么多，你现在又混成了这么大的腕儿，即便没感觉了，要分手，道个歉，给点补偿，总可以吧？

　　（据陈露单方面爆料，霍尊还真让她“开个价”，只不过她说要900万之后，对方没了声音，还请律师来威胁她。）

　　但在这份简短的回应里，这些东西通通都没有。就像网友吐槽的：

　　总结起来说，这个感觉就好比是打扑克，你明知道对方捏了一把的大小王、炸弹，还偏要很勇的出一个小3，逗引着对方砸你。

　　除了“亮剑”精神值得点赞之外，智商情商应该基本都是负的。

　　本人是这么个回应水平，亲友团就更不值得期待了。

　　先是霍尊成名作《卷珠帘》的制作人下场，暗指陈露撒谎。

　　结果证据还没出手，陈露的闺蜜就出来对线，指控他抛弃糟糠之妻，借钱养小三儿。

　　吓得该亲友立马删了微博。

　　而后是霍尊的亲爹，火风老师出场，说了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救场话。

　　话音未落，网友们就扒出火风老师当年火了以后与原配夫人（霍尊母亲）离婚的事迹。

　　于是大家顿悟，原来霍尊这作风是遗传啊……

　　总结起来说，在这场灾难性的舆情应对中，霍尊老师和他的亲友团，基本上是葫芦娃救爷爷——上去一个送一个。

　　为什么他们败的这么惨？

　　理由还是那个：公众现在关心的，不是陈露爆料程序合不合法，或者你俩之间还有没有爱情，能不能自由分手。而是你们之间究竟谁对得起谁，谁对不起谁的问题。

　　爱情可以逝去，但恩义需得报偿。对方在这这段感情里到底是否对你有恩义？你又报偿了没有？这陈露对霍尊最有效的指责，也是公众关心的问题。霍尊如果聪明又话可说的话，本应该把这些问题掰扯清楚。

　　但霍尊方面的所有回应，都是避重就轻。

　　咬紧了牙关你为哪桩？

　　于是，大家只能觉得，看来一切真的都如陈露所言：霍尊在这段关系里，真的当了“对不起”的负心汉。

　　而如前所述，这种事情，是最犯我们文化的忌讳的——我们最讨厌这种两人关系中的这种“对不起”，霍尊这一把犯了天下中国人的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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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尊这事儿最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我不太清楚。但我想起《铡美案》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情节：

　　在案情基本被查了个七七八八以后，包公曾经想过对陈世美网开一面，说这样吧，老夫毕竟也不是什么恶魔，只要你现在肯回头，把公主的婚退了，回去跟秦香莲好好过日子，我就不拿欺君之罪法办你了。

　　可陈世美怎么选的呢？在回头捡起自己的糟糠之妻和上龙头铡受死之间，他居然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后者。

　　《铡美案》是一个非常迎合受众思维的俗戏，但我觉得这个情节安排，其实反映了很深的人性——明明再不回头就是个死，为什么陈世美还是不愿回头？这就不仅仅是一句“忘恩负义”能解释的了。

　　陈世美在考中状元之前，家境十分贫寒，就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秦香莲为其筹备的。这些在陈世美眼中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一朝发迹，他就要于这种生活做彻底的切割。他是宁死也不愿过回之前的那种生活中去了。

　　而秦香莲，不幸的就成为了陈世美过去这种生活回忆的代表物。所以这个老婆他宁死也不会要。

　　这的确非常忘恩负义，但有时候这就是人性。

　　我们常说患难之交最难忘，但人际关系中最难解的死结，恰恰是患难之交。如果你无意中活成了对方某段往昔的恩主和代表，有些人一旦发迹，第一反应就是想把你和那段日子一起忘掉。就像躲掉一笔旧债一样。

　　晋文公重耳当年流亡列国，等到终于可以回晋国即位国君的时候，就嘱咐臣下说，把路上用过的那些破烂都扔掉算了，看着心烦。

　　这句无心之语，让一路跟随他的老臣狐偃很不高兴：公子连这些路上用过的衣物都看不上了，回去以后还会顾念我们这些老臣吗？

　　于是晋文公醒悟，把那些“破烂”装上了船，转而把秦国送的玉璧扔到了河里，并指着黄河水发誓：我回国以后，一定不忘诸位患难旧臣。

　　我觉得，历史上的晋文公能获得那么大的功业，而戏本里的陈世美会死的那么惨，道理是相通的的——中国人最讲知恩图报，而最恨忘恩负义，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最好不要忘了那些落魄之时与你有恩有情的人。

　　否则即便铡了你，也不会有人觉得这是量刑失当。

　　天不变，道亦不变。

　　爱情可以消逝，但恩义必须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