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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我:你为什么尽写些吃吃喝喝的事儿?为什么你不能像别人一样,写写人们为了争取力量和安全感而付出的努力,或是写写爱呢?
他们用责难的口气质问我,好像我是个大俗人,对不起写作这份光荣的事业似的。
碗里需要食物,心中需要滋养,如此方能抚慰那些更为肆意、更为迫切的饥饿感。是人就得吃饭。在这个可怕的事实面前,如果我们能找到另外那些养分,保持对它们的宽容和同情,那么我们身而为人的尊严就不会损失分毫。
当面包撕开,红酒入喉,得到滋养的不只是我们的身体而已。当人们问起,为什么你尽写些吃吃喝喝,而不写战争或爱时,这便是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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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从洛杉矶到山那边玛吉姨婆家的农场,开车只需一两个小时,可我第一次去那儿的时候几乎花了一整天。
现在这条路的路况已经非常好了,但在二十五年前的那个九月,在人们意识到和平会再次降临之前,它几乎不能算是“道路”。刚出城的那一段路面上铺了柏油,一切都还挺好的,可当你朝着棕榈谷附近的荒漠继续往前开,进入山丘地带的时候,它就彻底变成了土路。最后,只余下约书亚树林中那两道颠簸起伏的车辙印。
那天的旅程真是激动人心,因为那是我,还有我那胖乎乎的、晒成棕色的小妹妹安妮头一回离开家。父亲开着他的福特车,带着母亲和我们俩去姨婆家,好让母亲帮她的表姐妹们做果酱。我们带了啤酒,这是给父母两人喝的(但瓶子在夏日的高温下爆炸了),还带了水,是给车子、安妮和我的。一路上车子爆胎了四次,但这已算幸运——父亲在烈日下镇定地补胎时说,这么一段漫长又艰辛的路途,他本来预估的数字是这个的一倍哩。
牧场美极了。那时战争尚未结束,一群老人和大嗓门的男孩子终日在果园里采收桃子和早熟的梨,到了晚上,他们就在简易工棚里唱歌、吵闹。我们不可以靠近他们,也不可以靠近碧绿的苜蓿地中央的围栏,因为那里圈着一头刚得了奖的公牛,它脾性阴沉暴躁,总用蹄子刨着灰白色的沙土。
绝大多数时间,我俩都在棉花地旁的小溪边玩耍,或是跟在厨子“老玛丽”身边,看她用山一样壮实的双膝夹住硕大的搅乳桶,把牛奶做成黄油。小溪从黑暗阴凉的黄油作坊里流过,她把做好的黄油拍捏成小块,沉到湍急的溪水里存放。
她把盛着鲜奶油的石罐也放在里面,还有装在网篮里的鸡蛋和生菜。她像收渔网般把它们从水中拉起的时候,会故意把冰凉的水滴摇溅到我们身上,然后跟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父亲必须要回去工作了。大人们决定让母亲留在农场帮忙,安妮和我跟父亲回家。这就像离家时一样激动啊,因为我们头一回要跟父亲独处了。
如今他说,当年一想到要单独照顾两个孩子,他就吓得直发蒙——虽然他明知外婆就在家里,可以跟往常一样照看我们。他说,他开车离开牧场时真的打了个寒战,仿佛坐在他身旁那热烘烘的座椅上的我们突然变成了两只小怪物。
他可能跟我们闲聊了来着,但我不记得了。而且他一口啤酒都没喝,大概是觉着在两个无人陪护的小淑女面前喝酒不大合适吧。
赶在太阳下山前,我们驶出沙漠,进入了蜿蜒深邃的峡谷地带。在加州的这个区域,山丘呈现出干燥的茶褐色,柔和起伏的地表上遍生着槲树。路面略微平整一些了,随着山间的河床一同伸向远方。我们经过了一家卖水的小店,树木的浓荫下还摆着一张桌子。
父亲让我带着安妮沿着干涸的河床往前多走几步去解手,我十分开心,觉得自己长大了。回来之后,我俩手拉手在水龙头底下洗手,还在短裤上把手抹干,要知道,妈妈是绝对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干的。
然后,我们三人坐在桌旁粗糙的长凳上,在深绿色的暮光中吃晚饭——那是我此生吃过的最愉快的晚餐之一。
奇异的是,这种感受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全对别人说过,可此前我们从没交流过,只在最近才谈起这件事。父亲说,当时他紧张的心情全部烟消云散了,而且他头一回发觉,这两个晒黑了的小丫头是很有趣的小人儿。安妮和我都有一种微妙的兴奋,因为我们头一回跟这世上我们唯一爱的男人单独相处。
(我们也爱妈妈,全心全意地爱她,可我们发现——而且爸爸也有同感——如果父母中的任何一个可以时不时地单独跟孩子相处一段时间,对父母和孩子都很有好处,就像亲子关系的神秘乐章中奏响了全新的音符。)
那天晚上,我头一回真正看见了父亲,他不再只是家中的一个角色,而是一个完整而独立的人;我也头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金色的山峦和山坡上的槲树林;我看见妹妹胖乎乎的手背上的小窝窝——现在我想起那一幕,心中依然会涌起一阵柔情;我还看见了食物,不只是一日三次的维生必需品,而是一种美好的、适宜与他人分享的东西。
我忘了那天吃的主食是什么,只记得最后的甜品。那是一个硕大的、圆圆的桃子馅饼。我们把它从老玛丽的烤箱中取出后,就带着它一路驶过沙漠,此时它尚有余温。馅饼十分厚实,咬下一口,果汁迸溅而出,那是正午时分采摘下来的成熟蜜桃。父亲说,桃子的品种叫作皇家艾伯塔。这个馅饼的饼皮是我吃到过最完美的——或许还有一种能与之相媲美,那便是伦敦辛普森餐厅二楼热乎乎的李子挞。
我们还带了一个一夸脱的梅森瓶,里面装满了鲜奶油。瓶子是那种微微发蓝的旧式玻璃,像是墨西哥风格的玻璃制品。瓶子还是凉的,大概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它曾经浸在那条小溪里,老玛丽的小溪。
父亲把桃子馅饼切成三块,放到我们面前的白色汤盘里,然后用勺子舀起浓稠的鲜奶油浇上去。吃的时候我们用的也是勺子,感觉幸福满满——因为跟妈妈一起吃饭时我们得学着用叉子。
我们把馅饼全吃掉了,奶油也是……我们不记得有没有分一些给坐在浓荫下卖水的老人……吃完饭,我们昏昏欲睡地坐车回到了洛杉矶。那以后的很多年,没有一个人再提过此事,可它的确是我们吃过的最幸福美好的一顿饭。
或许是因为,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带着主动的觉察去品尝食物,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可是,我们对它的记忆是如此清晰,简直到了奇异的程度,这必定意味着还存有其他非常重要的理由吧。我想,每个人一生中都至少会遇到一次这样的事。我希望如此。
如今,那里的山丘已被高速公路切割开来,我已经说不准那天晚上吃饭的地方究竟是在薄荷谷还是酒香谷,而且我们三人的年龄都已添了二十五岁还不止。可是,在那个八月的傍晚,我们一同分享的滋味——那个温热的桃子圆馅饼,还有冰凉的淡黄色鲜奶油——依然留在我们心间,香甜、多汁、隐秘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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