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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爱玲的《半生缘》中有一幕,多年以后,步入中年的曼桢与世钧重逢。
曼桢哽咽难言,半晌后对世钧说:“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隔着岁月的云烟,与苍茫的世事,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40岁时,巩俐曾这样描述自己和张艺谋的黄金时代:“我不是经常想那个时候,但我确实怀念那个时候:那是真正的合作,真正的创造性过程,那时我们不必担心票房。现在不可能回去了,你不可能只为电影做电影,现在我们再也不可能拍《秋菊打官司》了。”
在所有曾经难忘的旧梦里,都仿佛镀上了一层氤氲似幻的玫瑰金。
但她最初的银幕印象并不是娇柔的,不是软弱的,而是淳朴热烈、韧性十足,像漫山的野草,有着一股原始的蓬勃的生命力。
也许正是这个鲜明的特质,让她被张艺谋选中去出演电影《红高粱》里的九儿。
当年,张艺谋37岁,他凭《一个和八个》与《黄土地》中惊人的摄影天分和卓越的表现力,成为当时中国最优秀的摄影师之一。
1987年,张艺谋转型做导演后,拍的第一部电影就是令他一战成名的《红高粱》。
22岁的巩俐第一次担纲电影里的女主角时,还是中央戏剧学院的一名学生。
彼时的她就像一块璞玉,怀着对这个世界混沌初开的新奇。
在他的雕琢下,她的灵秀、她的悟性被充分调动出来。她以其质朴清新、浑然天成的演技让整部影片熠熠生辉。
巩俐通过《红高粱》一炮而红,蜚声国际。随后,他们陆续合作了好几部在国内外影坛都声名大躁、影响深远的电影。
无论是《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颂莲,还是《秋菊打官司》中的秋菊,抑或是《活着》里的家珍,不同的年代,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戏装,但都是清一色的倔强执拗,在命运的重压下,即便如草芥般卑微,即便不动声色,但你只要看到她紧抿的嘴角,不甘的眼神,就知道这些其实都是殊途同归的角色。
《大红灯笼高高挂》中饰演颂莲
《活着》中饰演家珍
通过这些角色,我们就可以大致揣摩出巩俐的个性脉络。
这种“本色出演”,让人们在颂莲身上看到她,在秋菊身上看到她,在家珍身上看到她,在一代王后身上看到她。
也许正是这种坚韧与执着让她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辉煌。她先后包揽了欧洲三大电影节的最高大奖,荣膺两届金鸡奖、百花奖最佳女主角、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等多个海内外演技大奖。
随着一步步走向国际,巩俐成为了第一位登上《时代周刊》的华人明星,并享誉“最美东方女人”的一代国际巨星。
在这个过程中,张艺谋居功至伟。
他们的合作让人想起那个遥远的传说。
皮格马利翁是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国王,善雕刻。他不喜欢那些平庸无奇的凡间女子,遂用神奇的技艺雕刻了一座象牙少女像,在打造她的过程中,皮格马利翁把全部的热情以及全部的爱恋都赋予了这座雕像。
张艺谋与巩俐
爱神阿芙洛狄忒被他打动,便赐予雕像以生命,并让他们终成眷属。
张艺谋之于巩俐,也无异于皮格马利翁。
《洛杉矶周刊》曾评论,巩俐是一名对观众具有诱惑力的女影星,“在银幕上所有伟大的美人中,她可能是最富于活力和令人胆怯的。男人不会想要去突入险境拯救她,就像他们可能想对易碎的章子怡那样做的。巩俐有她自己的力量储蓄,自从第一次和她合作直到他们的合作和恋人关系终止于1995年,张艺谋导演很大程度上挖掘出了这种力量”。
他塑造她,成就她。于是这座最终大放异彩的“象牙少女雕像”获得全新的生命后,以爱与他形成山呼海啸般的响应。
巩俐和张艺谋珠联璧合的这八年,是张艺谋的成就登峰造极的八年,也是巩俐演艺生涯中最璀璨的八年。
他们彼此激发,相得益彰,横扫国内外影坛,成为世界影坛最耀眼的“情侣档”。
“崇拜居于爱情之上,喜欢居于爱情之下,欣赏居于爱情之畔,它们都不是爱情。但是爱情一旦发生,能够将它们囊括其中。”
这句话用于形容她对他的爱情可谓恰如其分。
当年的她,娇憨可人,清纯不流于板滞,妩媚不流于妖娆,既风情万种,又灵性十足。
她喜欢他,欣赏他,迷恋他。有一种女人本身再光芒四射,也需要用“崇拜”的基石来建立自己爱情的城堡。那时她望向他的眼神都是亮闪闪的。
当初对商业电影不屑一顾的张艺谋,为了能和巩俐扮演情侣,破天荒地接下电影《古今大战秦俑情》。
巩俐饰演的韩冬儿因为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而家破人亡,被捉入宫中充当东渡求仙的童女。入宫后因与郎中令蒙天放相恋,被赐一死。行刑前,冬儿暗将徐福炼就的长生不老金丹送入蒙天放口中,自己则投身窑炉。
她一袭红衣,奔赴火海时转身回眸的那一瞬间,无比凄美,这个定格仿佛就是她当年为爱而奋不顾身的决然。
但那时,她罗敷未有夫,他使君已有妇。
深陷温柔乡的张艺谋,顶着身败名裂的压力,在铺天盖地的骂声中,为了和巩俐在一起,执意与妻子肖华离婚。
当他终获自由身,大家都以为走向婚姻的殿堂是他们水到渠成的结局,当怀有“三十岁梦想”的巩俐,在1995年跟张艺谋摊牌“咱们结婚吧”的时候,谁知张艺谋只回了她一句“不想结婚”。
她爱情为大,但将事业放在第一位的张艺谋并未有同样的人生诉求。
八年的相处,增进感情也暴露问题,在传统意识甚强的他看来,已经在国际上成为巨星的巩俐,不可能为他洗尽铅华,安心做他背后那个相夫教子的妻子。
在事业上,他们是并驾齐驱的战友;在感情上,他们是你侬我侬的爱侣,但在婚姻上,他知道她不是自己最合适的选择。
在电影中,他可以动用自己的技巧与本事去调教出一个优秀的女演员,但在婚姻里,对于当时已年愈不惑的他来说,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立等可取”的传统妻子,温良恭俭让,能为他做出最大的牺牲还可以毫无怨言的女人。
但巩俐呢?显然不是。她的成就不允许她低眉顺眼、委曲求全,她的个性更不允许。
错误的时间,错位的地点,都可以遇见爱情,但婚姻则需要适逢其人,适逢其会。
感性,让他意乱情迷;理性,让他抽身而出。
所以当他说出不想用一张纸证明什么的时候,并非永远不想再以一纸婚书证明什么,只是不想向不对的人证明罢了。
1995年,两人合作的电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杀青之后,张艺谋与巩俐分手。
轰轰烈烈地开始,最后黯然收梢。
1996年,巩俐与英美烟草公司亚太区总裁黄和祥结婚。
因为婚礼举办在她与张艺谋分手的第二年,不由得不让人去推想,这场婚姻中带有某种负气的色彩。
一场婚姻里,一旦羼杂进去了“负气”的成分,那么,它往往会是一个必输之赌。
果然,聚少离多的日子让她和黄和祥的感情渐渐降温,13年后,两人选择了和平离婚。
离婚后巩俐独自去外国生活。
远离熟悉的一切,成为一个异乡客,也许才能让自己淡忘伤痛吧。
有人说,躲得过对酒当歌的夜,却躲不过四下无人的街。
当然,也躲不过那些不期而至的爱。
巩俐在与他人的合作中,陆续传出过绯闻。比如《漂亮妈妈》的导演孙周、《周渔的火车》的男主角孙红雷、《少年汉尼拔》的摄影师Chang、《迈阿密风韵》的科林·法瑞尔等。
但最后的结果却都无疾而终。
她千帆过尽,惯看春风,只有张艺谋,似乎始终是她心底最深的烙印。
1996年,在他们分手一年后,在戛纳电影节上巩俐与张艺谋重逢。
当有记者问张艺谋两人会不会复合时,张艺谋三缄其口,巩俐则泪如雨下。
2006年,那时候两人已分手11年,也是两人分手后的再次合作,在《满城尽带黄金甲》发布会上,张艺谋提及14年前:他曾经在长城上许愿,一定要让巩俐演一次女皇。
她的泪水刹那间夺眶而出。
他一言九鼎,她得偿所愿。
他是在弥补对她的亏欠吗?当然有,承诺,有时是双重的允诺:对他人,是信义的恪守,感情的表达;对自己,则是一次未完成情结的结束,是自我人格的完善。
他要现世安稳,也偶尔回望一下渺渺前尘。
2014年,张艺谋拍《归来》,女主的角色钦定为巩俐。
电影里,巩俐扮演的冯婉喻,已经迥异于她以前饰演的任何角色,内敛、隐忍、极度的克制,在她静水流深的把控下,我们也仿佛看到了与电影里的生命一起获得了巨大的内在成长的巩俐。
张艺谋盛赞巩俐与陈道明对人物的演绎是“教材级的表演、教科书一般的精准”。
这是他们7年之后的再度合作,曾经有过的所有芥蒂和怨怼似乎都已彻底烟消云散。
时光淡化恩怨,也疗愈悲伤。
聪明如他们,也许都知道,有些错过就是最好的成全。
著名影评人史航评价《归来》里陆焉识和冯婉喻的爱情:“唯一能真正持续的爱,是能接受一切的,能接受一切失望,一切失败,一切背叛。甚至能接受这样一种悲哀的事实,最终,最深的欲望只是简单的相伴。”
消解个性,摒弃自我,他们同样做不来。所以,这种“简单的相伴”也成为南柯一梦。
最后,他们都没有变成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而成为彼此心口的朱砂痣;没有成为一粒饭黏子,而成为伊人头顶的白月光。
如此,未尝不是感情的一种善终。
村上春树有一篇随笔叫《中年的噩梦》,文中写一名作家在杂志上讲了一个故事:一个42岁单身作家和21岁女大学生相恋,最后的结局是女大学生以年龄为由将单身作家抛弃。
随笔的文字和情绪都看似平淡,但故事的题目却令人怅然不已:哎,以你的年纪来说......
哎,以你的年纪来说,真是一句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话。
一种欲言又止却呼之欲出的嫌弃,一种屈尊在年龄之下,被剥夺了诸多权利与快乐的无可奈何。尤其是当女人一旦迈入世俗眼中的“大龄”甚至“高龄"时,太多的东西都成了避讳和奢侈,譬如爱情,譬如欲望。
但巩俐是不在此列的,即便过了知天命之年,她仍可以随心所欲地去谈一场恋爱。就像她半退隐后,想重新回来拍戏便重新回来拍戏一样。
真正能禁锢一个人的,从来不是世俗的观念,而是我们的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对自我的放飞,让她在两年前又有了新的恋情。曾在上海拍戏的间隙,巩俐与法国电子音乐大师让·米歇尔·雅尔十指相扣,亲密逛街。
米歇尔·雅尔是世界电子音乐的先驱,国际作者和作曲者协会联合会(CISAC)主席。他举办的大型室外音乐会有三次被收入在吉尼斯世界纪录中。
2004年10月,雅尔曾在北京故宫举办激光音乐会,为法国文化年拉开了序幕,当年震撼人心的演出让中国观众久久难忘。
两个同样醉心于艺术,并为此贡献了他们最大的热情和最丰沛才华的人,总是能在强烈的共鸣中体会到爱情的美妙。
而彼时,沉寂已久的巩俐,虽然素面朝天,但与新男友在一起时,言笑晏晏。
最近,他们相携而行的画面又羡煞了众人。
恋爱中的人呵,连眼角眉梢都掩饰不住的春悦意浓。
让·米歇尔·雅尔1948年出生,虽已72岁了,却并没有老态龙钟的感觉,两人虽然相差17岁,却并未感觉天差地别,两人牵手走在一起的画面,毫无违和感。
有句话说得好,年龄无法让你免于爱情的发生,可是爱情在某一程度上却能让你免于衰老。
关于会否再婚,巩俐坦言:“结婚对我来说没问题,但是要双方都很开心、很愿意,这个很重要。”
对一个经济独立,精神独立,且人生早已臻于极境的女人而言,爱情已然不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所以,彼此之间更多的是欣赏,而不是依附;是更多的享受,而不是贪占;是更多的珍惜,而不是褫夺。
当爱情成为美好的清欢时,也是生命返璞归真的过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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