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湖北人：远在北京的家，别时容易再回难

　年前腊月二十六，我从北京赶回了湖北的老家。父母年事已高，春节是大节，对中国人来说有着宗教信仰一样的意义，回家几乎相当于朝圣，不回去哪行？

　　这一回，我再回北京就难了。

　　我老婆因为怀孕，留在了北京她的父母家，这让我踏实了一些。本来，如果不是老婆父母在北京，或者她没有身孕的话，也肯定与往常一样跟我一起回老家的。

　　我老家很偏僻，在大山深处。偏僻到什么程度呢？七十七年前五、六月份的宜昌保卫战，日本鬼子再怎么彪悍，死活也不能打到我家那里。

　　在我小时候，从我家进一趟县城，翻山越岭差不多需要两天时间。现在开车走国道，没有三个小时根本不行，走高速也需要两个多小时。

　　我一个博士同学去年暑假到我家，说我们这里特别适合修仙，或者像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那样写田园诗。

　　我翻着日历仔细算了日子，从离开北京到老家已经整整65天了。我老婆也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她从父母那里已经回到我们自己的家，肯定需要照顾。这照顾除了日常起居生活方面的，孕妇的精神照顾肯定少不了。

　　但，我不能——虽然我愿意回到北京再隔离两个周。毕竟，隔离完我能够尽我的一切份内职责，包括单位工作和需要情绪梳理的怀孕老婆。

　　“祖国是个大家庭”，“天南海北一家人”，“四海之内皆兄弟”，这是我读初中时候就背诵得滚瓜烂熟的东西。每每想起，心里温暖得就如同眼前的春天一般。

　　温暖归温暖，但我还是回不去北京。

　　昨天看了一则新闻，说上海一个英国的洋女婿，不仅从英国回来了，还可以“柔性”隔离。

　　因为这个老外拒绝离开上海的家去隔离，在社区老年活动室与社区工作人员争吵不休下，社区干部突然灵光乍现，问题就妥妥地解决了：

　　他妻子、丈母娘和孩子搬到别处住，他继续住在原来的家。虽然网友很多的网友质疑洋女婿邻居的安全问题，以及国民待遇不平等问题，但事情还是那样办了。

　　看到这个新闻，我突然涌起了难以言状的自卑感，让我好生眼馋那些个老外。有人说这是对老外的“跪拜”，我不敢肯定。网上不是有海量的人，天天在损帝国主义要他们抄我们的作业等什么的吗？

　　静下来一想，我即使不羡慕不嫉妒老外，生在河南或者山东什么个地方，也能回到北京隔离了不是？

　　看来，能够到北京隔离是个贵重物品，不是湖北籍贯的人想去隔离就能隔离的。

　　现在想一想，对我老婆嘲笑我的无能，大概就在我的出生地上吧，不然，我作为七尺男儿，有什么招人嘲笑之处呢？

　　非常高兴疫情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我老家所在的县城和宜昌市，已经有十多天没有新增病例或者疑似病例了。初中背诵的四海之内皆兄弟等温暖我的话，再次浮上了心头。

　　可是，三天前北京日报登载的“湖北地区人员一律不得返京”的信息，再次把我从梦境里边拉了回来。

　　任何岁月静好都是与知足常乐紧紧的联系在一起的。我与那些湖北籍外出打工老乡被遣返回来、个体户无法忍受一天又一天的房租而不得不到广州然后又受尽歧视相比，又何尝不是幸运的呢？

　　在控制疫情方面，中国这边风景独好，归国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和她们都是我们的骨肉，当然得欢迎回来。

　　境外输入性的病例和疑似病例越来越多，我这个住在大山深处隔离了两个多月的人，比较起来应该是比老外更为安全的，因为在大数据面前我的行踪是完全透明的。何况，我与那些真老外和假老外比，也更是同胞骨肉里面的骨肉啊。

　　但是我不能。想到这些，我越发嫉妒那些老外乃至于生在湖北以外地区的人了。

　　我不敢也不好意思用歧视这个词来界定我的想法，毕竟，在北京我不属于“低端人口”。因为，我既有正式的工作，还有正儿八经的北京市居民户口。

　　一个朋友几乎用诘问的口气问我：你不能想办法开车先到北京再隔离吗？我告诉他不行，一点都不行。假如我这样做的话，一是违规，一是出不了湖北地界，在精美的大数据下我的健康码立即就变成红色的了。

　　有一个段子说——但愿是段子，北京一哥们爬山，爬到山顶突然接到一短信：“河北人民欢迎您”！于是便赶紧下山。不然，回到小区一扫描，又得隔离14天。

　　地球是一个村子，我无法忍受任何外国人对中国的任何歧视，每次读到国人甚至华侨遭受任何老外的歧视的报道，我恨不得变成金庸小说里的大侠，把老外狂抽一顿——虽然我清楚这只是芸芸阿Q的想法。

　　倒回来想想，我们省与省之间不更是一家人么？我这算不算被歧视呢？我又该抽谁呢？

　　现在，撕裂这个词好多文章都在用，用来评价人文、人本、人性、道德、伦理、制度架构甚至于新闻传播等等，意思是冒出来的东西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没有价值评判的可预期标准。而省市地域之间这种同胞间的差别性对待，算不算另一种撕裂呢？

　　作为地地道道的湖北人，作为宜昌市某县大山深处的人，我愈加“眼馋”那些老外乃至于湖北籍以外的人了，我也恨不得使尽全力放声高唱一首激情澎湃的歌曲。

李升科 老李拿大顶